捉蝶记

　　我和黑鹰无奈，只好强自忍耐听她自顾自地追忆往事。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摊手，果然么，话本经典开场白，“白家还是白越岱当家，虽然你母亲没有同白越岱成亲，可是白越岱对你母亲情深义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白家也是将你们母子当主子看待。那时候……你一身白衣，斜靠着廊柱，懒懒地看着庭院中几个小孩嬉戏，我当时只当你是不好意思，玩心一上来就跑去捉弄你，其他人看到都跑来帮我欺负你……我隐约记得是初秋吧，要不然哪来那么多落叶呢……”沈碧心微敛了情绪，直直地望着床顶，“但你怎么也不理我，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气……就甩了你一巴掌。”她微不可闻地叹了生气，复道，“你也别怪我，天一门那时势如日中天，许多门派弟子巴结我都来不及，白家不过是个没落的武林世家……我也是情急之下失手，并非有意。”

　　我横了黑鹰一眼，他颇为无奈的点点头，沈碧心见了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并无怪我，要不然也不会……自那以后，我就对你颇为关心，小时候心思浅，不懂得男女之情，一心想让你注意我，偏你又是那样的性子……后来，天一门要同白家联姻，我以为是你，便求爹将我嫁出去。谁知……你竟不是白越岱的儿子，江湖门派利益休戚相关，哪容得你不清不楚的身份同天一门联姻。后来我爹告诉我要嫁的居然是白越岱！江湖人都知道白家庄主同你母亲伉俪情深，虽没夫妻之名却更胜寻常夫妻，他也为你母亲一直没再娶，此番也是因为同天一门之间的利益不得不妥协。我当时死命地哭着求我爹收回婚约……呵，我知道，他始终对你娘念念不忘，这般做，也是成全了自己的私心罢了。可是……他有私心，就要牺牲我么？”

　　我与黑鹰俱惊，想不到还有这一层爱恨纠葛在里面啊，就说么，当时天一门居然会和小小的白家庄联姻，原来是为了抢女人。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后来，我一心寻死，擅自服毒，虽被救了回来，却因此昏睡了三天三夜，那时婚期已到，我爹无法，就让我妹妹替我嫁了出去。”
　　说到这里，沈碧心忍不住冷笑，“我和妹妹不过是他手里的工具罢了，他要权势，要女人，就用亲生骨肉去换。可怜我那妹妹，暗中帮助白越嵩夺/权被发现，就这么死了……”沈碧心转头看了黑鹰一眼，“白越岱是个好人，妹妹死前还对他万分愧疚。”
　　“可惜，我爹没想到，他一心想要的女人，居然跟白越岱一起死了，呵呵，真是讽刺……”她无力地笑笑，“自那以后，我一直不敢再去白家庄，心里想见你，又怕想起我妹妹，其实说到底，害死她的人应当是我啊……若不是我悔婚……”沈碧心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再见你的时候，你正被吊在树枝上，被白连城用带刺荆棘抽打……白连城是个嫉妒心极重的人，你越对他不闻不问他就越是要折磨你，要你求饶……”
　　啧啧，你俩做夫妻真是天意，我暗自感慨。

　　“我痴痴地看着你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和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竟隐隐觉得……对你的爱慕更甚……”
　　我：“……”
　　黑鹰：“……”
　　“白越嵩答应我爹不动你，毕竟你是那女人的孩子，可笑，我这亲生骨肉居然比不上你，而我，对你，早已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恨你抢走我爹，恨你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因为她，我妹死了，我爹家都不要了，可我偏偏又那么欢喜你……所以……所以我只能折磨你。”本是带着些哀伤的口吻，说到最后竟隐隐透着狠厉和快感。
　　黑暗中，我和黑鹰抖了两抖。
　　“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她顿了顿，“虽然我不能同你在一起，但至少，还有那些伤痕，一直替我陪着你。永远都抹不掉，呵……”
　　我和黑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种类似于毛毛的感觉。
　　“我爹死前，确实同雷光华有约，在凤仙楼。”她闭上了眼，“你们可以走了吧。”
　　我转头，黑鹰对我点了点头。
　　“穴道两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
　　刚走到门口，我忽然停住，偏过头轻轻道：“感情一事，伤害在所难免，有些伤害在背上，消失不了却时常惦念，有些则长在脸上，消失不了却耿耿于怀。但最好的，是藏在心里。”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白寂无么？”出了天一门，我问旁边那个一直没怎么开口的人。
　　“静安堂。”
　　我挑了挑眉，居然不是那个小竹屋。“对了，那个小美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们兵分两路，她去追查采花贼的消息了。”
　　“……哦，那姑娘看起来性子挺急，你不担心她一个人出事啊？”
　　“无妨，六扇门的人皆随身携带独门信号，有事的话我自会知道。”
　　我点点头，“现在卯时未到，静安堂应该没那么快开门，我要先回天机阁一趟，你……”
　　“我同你一道。”他看着我，“天机阁里或许会有些有用的消息。”

　　我一脚踹开大黑的房门，走到床边对着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打鼾的人耳语了几句。
　　"什么！临风阁的鸢歌姑娘嫁人啦！"大黑跳起来大喊。
　　我眯了眯眼，将脚搁在床上，双手环胸靠着床柱，等着大黑发飙。
　　“老子正在跟鸢歌姑娘约会，是天机阁走水了还是你发春了，一大清早的来搅老子美梦！”
　　大黑忍无可忍，用被子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我一把将被子扯开，“我保证你一定会感兴趣！”
　　大黑终于妥协，咬牙切齿道：“……说！”
　　于是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挑着重点同他细细道了一遍，然而重点这种事，从来都是因人而异。
　　“什么！沈碧心居然好这口！”大黑惊诧，“……等……等等，你说被打的人，是白家二公子，白寂无？”
　　“嗯，是啊，怎么了……咦，给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我刚刚说了这么多重点到底在哪里？”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大黑一改半睡半醒的模样，眉头深锁。我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思考上一次大黑做出这么认真的表情是什么时候。
　　“哦，对了。”说到白寂无，我拿出他给我的黑色蝴蝶珠花，将他所托的事同大黑说了说。
　　谁知大黑听完，一副黯然神伤失魂落魄泫然欲泣的模样，结结实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大……大黑……你咋了？！”
　　大黑抬眼瞧了瞧我，将珠花塞进怀里，一把掀开被子，鞋子都没穿就破窗而出。
　　我急忙冲到门外，却连大黑的影子都没看见。
　　“门跟窗也没隔多远啊……学什么逍遥派啊，真是的。”我望着朦朦亮的天空，搓搓手臂，初春的清早寒意未消。

　　天机阁有很多负责买卖不同等级消息的“小老板们”，当然这是我私下对他们的称呼，主要是这些人精明的很，不仅对江湖局势了如指掌，会对消息等级进行严格的分类，更具备极其灵敏的“味觉”，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早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嗅到八卦的味道。可想而知，我每天处在这些的人中间是多么煎熬，那简直跟裸奔似的！继续可想而知，大黑他老子是多么无耻的一个人，一个人裸奔还不够，还把我和大黑拉下水！

　　我对着正将腿搁在桌上，叼着烟嘴，一脸奸佞小人样的吴老板清咳了两声，“吴老板，刚刚有没有一个六扇门的人来买消息？”
　　“哟，是副阁主啊，当今皇帝老儿的小女儿滋味如何呀？”吴老板淫.笑道。
　　我哆了个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群爱生事儿的主，明知道我是女儿身还老是爱拿姑娘来调侃我，更有甚者把我的各种爱好、行迹卖给那些莺莺燕燕，害我时不时又躲又逃，好不狼狈！俗话怎么说的啊，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花前月下是一回事，被迫逼婚又是另一回事了，还是给自家人卖的呢！
　　“我一姑娘家做这么多容易么我，不就偷杯酒喝，值得你们这般惦记啊！”我立马摆出一副受气小媳妇样。
　　吴老板和他身后整理消息的小厮们大笑不止，可气的是，还皆做出一副俯身欲呕的模样！
　　我垮下脸，丧气道：“我若是以后嫁不出去，你们轮着养我，哼！”
　　一旁拨着算盘的朱老板软声道：“行了小蝴蝶，我们这不是逗你玩儿嘛，我们家蝴蝶这么能干，谁想娶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呢！你放心，有我们在，但凡身家有一丁点不清白的我们都能给你揪出来！”
　　我冲老朱甜甜一笑，又拔了拔吴老板那两撇小胡子，这群小老板们虽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可却是真疼我。天机阁对我来说，跟家一样。以前跟着大黑到处流浪，没有家的概念，只知道这个世间唯有一个地方永远有我的位置，雷打不动风吹不离，那就是大黑的怀抱，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地方。所以说，我也是有私心的，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那个唯一属于我的位置罢了。

　　“喏，那小子在二楼最左边的厢房里。”
　　我无视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径直往二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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