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书子白瞟了赵赋盛一眼，侧头沉思不语。

　　“阿弥陀佛。”慧慈问道：“赵少侠何出此言？”

　　“哼。”赵赋盛冷笑道：“当年贺天晟偷偷将受了伤的毒花娘子带回贺家，收做妾室，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霍歆喃喃道：“难怪当年大战之后，毒花娘子不知所踪，竟是被贺天晟救了吗……”

　　慧慈又道一声佛号，合掌道：“不知赵少侠此言可有何根据？”

　　“大师若是不信，不妨问问他？”赵赋盛瞪向贺蓁，道：“问问他娘是不是叫秦柚花，而秦柚花又是不是当年的教主夫人，毒花娘子。”

　　二十多年前，魔教教主胡应峥的夫人长得貌美如花，可行事作风却阴狠毒辣，故被江湖人称“毒花娘子”，却甚少有人知其闺名。

　　贺蓁面白如纸，嗫嚅道：“我……我娘的确是……当年魔……魔教的……毒花娘子，但是……”

　　“看吧，他自己也承认了。”贺蓁话还没完，便被赵赋盛打断道：“贺天晟当年会救秦柚花，还将她收做妾室以掩人耳目，恐怕也是为了鸳鸯决吧。”赵赋盛冷哼一声，全然不给贺蓁说话的机会，“秦柚花既为胡应峥的夫人，对鸳鸯决恐怕也知之甚详，贺天晟注意打得好，只是没想秦柚花没将鸳鸯决交给他，反倒传给了你这个儿子，为的只是待你学成之日，好替她报了当年的杀夫灭教之仇。”

　　“不……不是的……”贺蓁越听越急，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只一个劲地摇头否认。

　　“更恐怕你根本不是贺天晟的儿子，而是当年胡应峥的儿子，我可是听闻当年秦柚花被救之时，可是身怀六甲的。如此，你怕此秘泄露危及自身，所以连秦柚花也一并杀了。”

　　“不是的，不是的……”赵赋盛咄咄逼人，贺蓁急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偏偏他越急嘴越笨，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书子白蹙眉上前，站在他二人中间，将贺蓁挡在身后，大有维护之意，“赵兄，这些不过都是你的臆测，可作不得真。正邪大战距今已有二十五年之久，以蓁弟的年岁又怎可能是胡应峥的儿子。”

　　“魔教的武功向来邪异，谁知是不是有让人练了瞧不出真实年貌的功夫。”赵赋盛道。

　　“赵兄此话可就有些牵强了。”

　　“若不是如此，为何贺家七十三口全遭毒手，却只他一人活了下来，而且是毫发无伤？”

　　赵赋盛虽强词夺理，可这事书子白的确也解释不来，但他却是相信贺蓁的。他微微侧头看向贺蓁，只想他能解释明白。

　　有了书子白的袒护，贺蓁已不如先前那般惊惶无措。接到书子白鼓励的眼神，他稳了稳心神，道：“我没事是因为我娘当时趁乱，将我打晕掩到几具尸体当中，才因此躲过一劫。我娘虽是当年的毒花娘子，可我不是胡应峥的儿子，我爹确实是贺天晟，我也不会什么魔教的功夫，我娘并不曾教过我那些功夫。”

　　“赵兄，你可听清楚了？”书子白道。

　　“笑话，知他身世底细的人皆死，他想怎么说还不都由他吗。赵家堡本是一向无事，他在此住了两月，前脚刚走，我爹便出事了，可难说与他无关，我看你就是那魔教余孽吧。”

　　“我没说谎，我根本不会鸳鸯掌，真的不是我做的。”贺蓁摇头辩道：“我不是魔教余孽。”

　　“赵兄，不知你紧紧咬住蓁弟不放，又是何用意？”书子白蹙眉道。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据说你们走了两日，也只到隔壁南村镇，他在昨夜潜回赵家堡，对我爹下此毒手，再赶回镇上，显然是轻而易举。”

　　“世人皆知，赵老堡主功夫了得，以蓁弟的武功，又如何是赵老堡主的对手？”书子白说道。

　　“他平日里虽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藏而不露，故意装的呢，何况我爹向来不防于他，让他有机可趁，偷袭成功也不是没有可能。”赵赋盛说着，目光在贺蓁身上扫了一圈，道：“不然，他身上的伤又要作何解释？”

　　“这个……”书子白见贺蓁脸色难堪，知他定是不愿将昨夜乌龙之事说出来，只道：“我可以作证，蓁弟的伤确实与此事无关。”

　　“你与他交情深厚，自然是为他说话了。”赵赋盛嗤道。

　　“喂！”程小虎忽然跳出来，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没看到我脸上也都是伤吗？他昨日抢我糖葫芦吃，我气不过，所以和他打了一架，怎么样啊？”

　　“你！”赵赋盛恶狠狠地瞪向程小虎。

　　“怎样？”程小虎抬头挺胸，与他瞠目而视，不让分毫。

　　霍歆与慧慈有意劝解，可赵赋盛却对他二人视若无睹，两人百般无奈，只道他亲人刚刚遭遇不测，心中悲愤，所以言行举止难免过激了些。倒是书子白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表现的大度有礼，在他两人心中，对这个后辈的好感立增不少。

　　“哼，我看不是你与他打了一架，”赵赋盛说着，侧目看向书子白，道：“而是你们雾云山庄也参合了一脚吧？”

　　赵赋盛的话越说越无礼，听得霍歆与慧慈频频皱眉，却又无法，只盼着书子白也念在他丧父之痛，才口不择言，不与他计较才好，莫不是，两方若在灵堂上动起手来，真真是难以收拾了。

　　“不知赵兄这话又是何意？”书子白问道。

　　见书子白依旧有礼有度，霍歆二人在心里松了口气。

　　“听闻二十五年前，你父亲书岚在离开魔教时，带走了一样宝贝。也不知书大侠当年带走的是钱财……”赵赋盛双眼微眯，眼中厉光闪过，“亦或是武功秘籍？”

　　书子白却如同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出声，点头道：“这事倒是不假，只是，我爹带走的既非钱财，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娘。”

　　“你娘？”赵赋盛觉得被他戏耍了一般，恼羞成怒道：“书公子这是在说笑吗？即便要说，是否也该找个得体点的理由。”

　　“我没在说笑。”书子白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爹当年与胡应峥在断回峰顶一战时，少林行悟大师也是在场的，胡应峥最后托我爹代为照顾其妹，我爹应了，就将他妹妹带回了雾云山庄，最后成了我娘。”他微一停顿，转头看向慧慈，问道：“不知慧慈大师可否有听行悟大师提起过这事？”

　　“阿弥陀佛，这事老衲确实听行悟师叔提起过。”慧慈点点头，又朝着赵赋盛道：“书少侠所言非虚。”

　　其实当年那场恶战，他也在其中，只是等他们到达断回峰时，胡应峥已死，而书岚也已离去，所有一切尘埃落定。慧慈还记得，当时空荡荡的魔教大殿上，只有对着胡应峥的尸首念着往生咒的行悟师叔，与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赵奎。等群雄陆续聚至峰顶，行悟师叔将胡应峥与书岚一战细说了一遍。不过，行悟师叔当时并未提及书岚应诺胡应峥之事，直到事后回了少林，才与他们将这事提了一提。

　　慧慈回忆道：“当年行悟师叔到达断回峰顶时，书庄主与胡应峥已是打得难分难解，他二人功夫相当，但最后胡应峥还是因力竭而败下阵来，行悟师叔本是想渡他入我佛门，却被他拒绝，他自知逃不过此劫，便将唯一的妹妹托付给了书庄主代为照顾。”他说罢，向着书子白笑道：“不想，最后竟与书庄主结了姻缘。”

　　“如此，雾云山庄的嫌疑岂不是更大了。”赵赋盛道。

　　“赵兄有所不知，我娘心地善良，虽出身魔教，但却从未做过恶事，况且她自幼体弱，双腿有疾，根本习不了武，至于当年的魔教，本是作恶多端，我娘早知会有此报，报仇的事便是从来没有想过，不然，她也不会嫁给我爹了。”书子白温言道。

　　霍歆与慧慈点了点头，赵赋盛阴着脸盯了书子白好一会儿，终是在霍歆二人劝说之下，冷哼一声拂袖让开。

　　待书子白三人给赵奎上完香，便与霍歆二人了解起赵奎的死因。

　　最后见到赵奎的是赵家堡的管事，昨晚赵奎与他交代完堡内事宜，便回房休息，今早赵奎身边的丫鬟见他久未起身，便进房去唤，哪知却发现赵奎死在自己床上。从昨晚赵奎回房到今早丫鬟进房期间，堡内侍卫未发现任何动静。

　　“赵老堡主确是死于鸳鸯掌？”书子白问道。

　　“不错，”霍歆点头道：“这个我与慧慈大师已确认过。”

　　书子白自忖片刻，对着赵赋盛礼道：“赵兄，不知在下可否看看赵老堡主的伤？”

　　赵赋盛面沉如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子白。

　　“我曾听家母提起过这鸳鸯掌，所以想看看赵老堡主的伤，兴许能瞧出些线索也不定。”书子白怕他误会，解释道：“并无其他不敬之意。”

　　他说罢，赵赋盛依然盯着他未动，半晌，才微微侧身，算是默许了。书子白向他鞠了一礼，走到赵奎尸身旁，恭敬地拜了拜后，才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小心解开赵奎的衣衫。

　　在看到赵奎胸口的两个紫黑掌印时，书子白蹙了蹙眉，抬手在赵奎胸口上按了按，胸骨已然尽断，他又细细地瞧了瞧那两个掌印，隐隐总觉有些异样。

　　“你瞧够了没？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赵赋盛不耐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书子白未答他话，盯着那胸口掌印，眉头越蹙越紧，好一会儿，他抬头问道：“赵老堡主曾看过贺家七十三口的尸身，他们身上的掌印，不知赵兄可有听老堡主细说过？”

　　他这话问的有些莫名，赵赋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他是瞧不出什么，又怕说出来丢了脸面，所以故意东扯西拉糊弄过去。“不错，我爹确实与我细说过。”赵赋盛点点头，瞟了书子白一眼，眼中轻蔑尽显。

　　“贺天晟的心口上，确实是一正一反两个掌印？”书子白又问道。

　　鸳鸯掌是将内力集结在手，在对方心口处，瞬间拍出一正一反两掌，以致对方心脉尽断而亡。是以，会在尸体上留下一正一反两个相叠掌印。

　　“难道还有三个掌印不成？”赵赋盛讥道。

　　“如此，杀害赵老堡主的与杀害贺家七十三口的应该不是同一人。”书子白说道。

　　霍歆与慧慈相视一眼，问道：“书少侠如何得知？”

　　赵赋盛一副瞧好戏的模样等他答话。

　　书子白指着赵奎胸口上的掌印，说道：“赵老堡主心口的掌印，乍看之下，确实是一正一反两个掌印，可却总有种怪异之感，若再仔细察看，不难发现第三个掌印，这行凶之人应是内力不足，使出鸳鸯掌后，只是重伤了赵老堡主，并未致死，他恐怕被人瞧出端倪，于是又在同一位置补上了一掌，这才令赵老堡主断气。”

　　听他言罢，几人上来察看。赵奎胸口的正面掌印上，确实有叠了一掌的痕迹，用掌之人虽竭尽拍在同一位置，可到底还是有些微偏差。只是此迹并不明显，若非仔细辨来，着实不易瞧出异样。

　　贺天晟的功夫与赵奎相比，不遑多让，而能在一夜之间，将贺家屠尽之人，武功定不在贺赵二人之下，那么，血洗贺家的与杀死赵奎的就必定不是同一个人。

　　“书少侠所言看来不错。只是……”霍歆顿了顿，捻须疑道：“贺家的凶手尚不知底细，这若与贺家血案不是同一人所为，那又会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下的手呢？”说罢，与慧慈一同陷入沉思。

　　“哼，我看这行凶之人，恐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赋盛瞟了贺蓁一眼，阴阳怪气道。

　　“这……”霍歆与慧慈不禁抹了把汗，他们也不明白为何赵赋盛执意揪住贺蓁不放。

　　贺蓁正欲开口，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吵杂，原来是有闻讯赶来的江湖人士前来吊唁。书子白借机告辞道：“霍盟主、慧慈大师、赵兄，请恕在下先行告辞了，待我赶回雾云山庄，看看我爹是否能理出些什么头绪来。”说着，他又向赵赋盛一揖道：“日后赵兄若有需要书某帮忙的地方，大可托信雾云山庄，到时书某毕当竭尽所能。”

　　眼见书子白要将贺蓁带走，赵赋盛正想命人将他们拦下，此时，门上几位大汉涌了进来，将他打断，赵赋盛气结，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书子白三人离去，咬碎一口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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