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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堂中人
***
次日一早,收拾好装束,浩浩荡荡一群人向东城快意堂总舵进军。轻功了得的盗跖先行探路。
盗跖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两个人。一色褐衣束袖,头缚巾帻。
看盗跖的样子,似乎很开心,很满意。
“一到快意堂的大门口就被人家发现,搞得我信心受挫。原来是百晓阁的连寻连大阁主,接到我们入城的消息,怕我们硬闯,连夜布置的。”他指着身后的两人,解释道,“这两位兄弟,就是特意来迎接我们的。”
“竟有这等好事!”天明大笑,笑声中已率先冲了出去。
不疑有他。这连寻做的虽不是多么光彩多么上台面的事,但他为人也算得上光明磊落。这其中当然也有一部分,是身为江湖豪客的关系。做到他这种地位的人,已不在乎在小事上耍诈。这种称不上心机的心机,无论成功与否,只会使他被江湖人诟病。
天明冲得急,少羽怕他惹事,赶紧跟上去照顾。谢清身边换成了盖聂。
连谢清自己都没料到,这位名震江湖的大侠居然因为一点点的疑心和一点点的好奇,会甘愿落在队伍尾端,与她成伍。
“先生不用打头吗?”谢清问得客气,意思并不怎样客气。
“不必。连大侠肝胆忠义,江湖人人敬佩。盖某相信他不会言而无信。”盖聂的这句话十分好玩。他只道相信连寻不会言而无信,并没有说相信连寻这个人。这意味着他也怀疑连寻会有其他动作。
“所言极是。”清清寡寡,文文雅雅。你说一便是一,纵有千万般见解她也不与你说。
“是吗?我以为你想说,连寻故意要引我们进快意堂的大门。引我们进去,自然不是要杀我们。而是要我们帮他杀别人。”目光如剑,剑剑剜在谢清矮了半个头的身形上。
谁也想不到素来和雅沉稳的盖聂认真起来,气势丝毫不逊于卫庄。
“如此说来,颇有道理。只是先生太抬举我了。”
谢清被卫庄剑指过,亦被盖聂逼视过,这两桩事中的任何一桩说起来,都足够叫大半数的江湖人闻风丧胆。独她平平静静,举止如常。
大概是她见惯了变故,所以不论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样的突变,都能摆着一张再冷静不过的脸,不变而对。只是谢清自己很清楚,当盖聂说出这番话时,她并没有看起来的淡定。
***
快意堂正门口,连寻亲自领着两排十六名弟子为墨家一行接风。
风风光光,整整齐齐,排场架势给足。只是这样多的人前后相随,哪怕是夹击围攻也足够拖延时间了。
连寻领着九人径直入了后院。湖心小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一桌菜。碟碗杯樽都是上好白瓷做的。
只是连寻大概没料到他们会把孩子也一并带来,当即招呼下人把天明少羽面前的酒樽换成了茶杯。天明苦恼地喊着“我也要喝酒”,滑稽的模样逗乐了众人。
把盏举杯,共饮一回。连寻豪迈一抹嘴角的酒渍,朗声道:“连某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劳什子的官话。虽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只是想来想去,这事要是再不说出来,整个快意堂都要毁了。”
班大师与高渐离对视,齐声道:“大侠但说无妨。”
连寻仍旧面有难色,而把拳一握又像是豁了出去。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粗犷,尽是武林人的血性。
“你们虽然不问,连某也知道你们在好奇,我为什么要敞开大门请你们进来?我这样做鄙堂堂主是不是会不满?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我这样做,就是因为他诸葛健。
“我虽然不怕他,也知道你们不怕他,可也不想他找你们寻事。今天敢这样开门,也正因为他不在。近来江湖中传言,快意堂堂主弃堂中大小事务不顾,终日出游遍寻四方求一本武林秘籍,都是真的。
“我也想不通,他有担有色的一个人怎么会相信空穴来风的秘籍一说。后来想想可能是与青城青玉门掌门青贯日一战败北,对他打击太大。郁郁寡欢得闭关许久,好容易出关却变了个人。”
三两个月前,这件事还曾闹得轰轰烈烈。
起因是快意堂的弟子夜半潜入青贯日独女青凤非的闺房,毁了女儿家的贞操。这青凤非也是个学武的,一眼就认出那人的轻功身法是快意堂秘传的“偷星摘月”。
青凤非的反应算得很快,见人的同时就从床上弹起。只是一个人若能避开青玉门重重巡逻暗卫,直闯青凤非的闺房,他的武功已非等闲。他的反应、速度远甚于青凤非,是以青凤非还未出手就被制住。
只是青凤非到底不是吃素。那人鱼水之欢一顿早已飞上云霄,警戒警备观察都抛诸脑后,自然也忽视了猛烈的冲撞加上青凤非刻意迎身,强劲的力道已经撞开部分穴位。她就是借着这股力道,才在这人离开的时候扯下了半截袖子。
袖口内边缝得鼓鼓的,但没有封死,而是用布巧妙地做了一个搭扣。搭扣之内放着一个极小的布囊,布囊里装着的正是快意堂的独门暗器“封喉针”。传闻此针一出,绝无幸存,取“见血封喉”之意命名。
青贯日得知爱女被沾污气得简直发疯,向诸葛健下了道江湖帖,约定某月某日于某处对决。
诸葛健收到帖子,急了,傻了。无缘无故和人拼个你死我活,谁愿意?况且眼下不仅仅是你死我活的问题,他快意堂的老脸都丢光了。下令彻查,上上下下查了周余,都愣是没有结果。
即便不是自家弟子做的,拿不出证据等于白搭。诸葛健只好硬着头皮赴约。
一个正值盛怒,一个无心恋战。对决的胜负可想而知。诸葛健故意受了青贯日一掌,趁对方得意,使了一招“偷星摘月”,逃了。江湖对决,落荒而逃,虽然不光彩,但至少把命留住了。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这个问题上,诸葛健倒看得很开。
顿了顿,连寻继续说道:“其实早前诸葛健对决半路逃跑,本门弟子就有过非议。而那时,我与另两位阁主都以为诸葛健这样做,一来让青贯日冷静冷静,二来也好做更详细的调查,换本门清白。
“没想到他竟存了心去找武林秘籍。现在想想,他恐怕都是计划好的。说起来,也真惭愧。一想到当初这样帮着他平息,我真是叫无地自容。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
少羽叹道:“这并不能怪连大侠,怪只怪他诸葛健装得太好。我等定助连大侠一臂之力,还快意堂一个清白,还江湖一个公正,也还诸葛健一个真实。”
连寻的拳握得更紧,已是感动到说不出话。
高渐离等众纷纷附和:“连大侠莫见怪,少羽虽然年轻,可这气度也非我等能比。我等今日向大侠承诺,墨家在一日,他诸葛健便一日莫想胡作非为。”
谢清淡淡看着周遭,眼底有奇妙的光芒闪烁而过。
席间未曾言语的只她和盖聂二人。他们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是武林翘楚,不声不响,连寻倒也不觉得奇怪。
***
灰衣小厮披风行来,一声“报”字发了一半,便被人提领摔开半丈。
石板路上,一声闷响,满地血开,自不必说。
人飞人至,一声爆喝随着百炼精钢制的重剑呼啸而来,“连寻,你私协外门入迷石重地,该当何罪!”
只听铿锵两声,一柄利剑、一盘飞轮左右出动,齐齐制住乘风御来的重剑。重剑出势卯足,横来一隔,双方都硬吃了不少力道,连退三步。
高渐离冷喝:“诸葛健,你身为堂主有辱师门,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只要我在,剑在,便绝容不得你。”
诸葛健沉声:“我快意堂门下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论道。连寻,你这是要反了!”
“是吗?起码在我看来,连兄侠义心肠当仁不让,堂主之位由他继承远比你合适。”露骨的讥笑由远而近,声音的主人一跃落在诸葛健面前。
青袍青衣,青带束发,配一把青铜柳叶剑。“浑身之青,不敌剑光青寒”,说的正是青贯日之子青览。此人在江湖中素有“青衣公子”的美称。
“我快意堂迷石阵,你是怎么破的?”诸葛健问的是青览,却看着连寻。显然认定是连寻派人将青览带来的。
连寻全然不否认:“你欠他父子一个交代,我快意堂也欠他们一个交代。你既躲躲闪闪,那便只好由我代而行之。”
说白了,就是一句:老子要你好看,你能拿老子怎样。
“好!你好!”诸葛健怒极反笑。
青览冷笑:“拔剑吧。”
连寻抱拳一拳:“此乃我派宿怨,但请各位莫要出手。”
一片“不会”声里,连寻带众人出湖心亭,到对岸观战。
诸葛健剑出鞘的同时,青览已然猛攻过来,一劈、一荡、一扫,直取诸葛健门面。这般狠辣的招数,正是青玉门鼎鼎有名的“玉来十三式”中的第一式“玉成其事”。
诸葛健横剑一挡、一缩、一震,轻松化开。这看来很简单的一挡、一缩、一震,其实非常之难。出手速度、身法变换的时机差一分多一分,都足够叫他送命。
一来一去斗了百来个回合,青览断断续续得将“玉来十三式”使了十二式。双方都有些力竭,气息也不稳定。
第一百三十个回合,青览猛然将剑举过头顶——这正是“玉来十三式”第十三式“珠沉玉碎”的起势。由剑举卯足全劲的当空一砍,具有的杀伤力难以言喻。
然而青览高举之后没有高砍,旋风一般转了出去,人如螺旋,螺旋即人,任谁看了都会花眼。诸葛健不可避免地惊愣。虽只有一瞬,这一瞬却足够叫他丧命。只见青览振臂侧落,一甩、一送,平平送走诸葛健的项上人头。
项上人头都没有的人,还能算是人吗?死人当然不叫人了。
脑袋噗通一声落入水中,荡开一池涟漪。远远近近看着的人,都微微变了神色。
谁能料到名满一方二十年的诸葛健,就这样简简单单得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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