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

　　无论怎样不尽人意，日子还是得好好过。当我横穿这座城市，错过身边的行人、汽车、楼房，无数像我一样的单一个体共同组成这里的形形色色。我们沿着各自的生活轨迹绘制人生蓝图，划出或曲或直，顺畅的、凌乱的、波折的线条，互不相干偶尔交点。但是都围着绕一个共同的圆心做功率，燃烧卡路里、消耗电解质，被这个挥之不去执念终生的问题困扰——也就是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生活的意义可以复杂到各种情感，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可以简单到实体化、物质化。摒弃梦想，为一日三餐，为阿玛尼、LV、香奈儿、卡地亚、奥迪、宝马、一百二十平米，甘为其奴劳神伤筋。在金光闪闪的耀眼光环下，其他一切都相形见绌不堪一提，这些庸俗就真切贴进地充斥在周身，野蛮地挤进来占据生活的全部。我不是圣人，身不由心拖入泥潭深陷。精神已禁锢，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李姐说，笑贫不笑娼。道德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现实摆在那儿，高风亮节能当饭吃么？所有人都得了病，整个世界都得了病，那就不叫病，剩下唯一健康的人就有问题，唯一正常的人就不正常，必须得得上同样的病才能划为一类。所有人都在追逐金钱诟病，通过各种渠道采取各种方式自我感染，不择手段争先恐后。道德什么的已被弃之不顾，铜臭可以帮你掩盖掉其它一切味道，谁管你的钱干净还是不干净。当你光芒万丈地高高在上，谁在乎你背后的血雨腥风脓流疮痍。仰望你的人还把这作为一种彰显能力的标榜，只看到足以蒙蔽双眼鼓舞人心的光鲜外表。
　　顾全面子，这就够了。
　　说到面子，“学友哥”表现的淋漓尽致，深得其髓。学友哥是魅力常客，因为外貌酷似歌神张学友，便有了如此口口相传的响亮名号。面上我们都敬称为某某总，私底下给很多客人起了量身定制的绰号，并乐此不疲。譬如爱扎小辫儿的马尾男，酒一喝多就说不清话的大舌头汪总、身材短小精悍的武大郎包工头周总，均是形神兼备恰如其分。
　　你能想象得出公鸡头配黑框眼镜的张学友，最好在下巴上点上一撮精致的小胡子，就大致勾画出学友哥的惊鸿之貌。我怀疑学友哥有严重的“背心癖”，各种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应季背心，西装背心、棉背心、毛线背心、羽绒背心。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有一款成丝成缕的牛仔乞丐背心，这种绝版罕见的样式怕只有真的在张学友的演唱会上才能一睹风采，完全搞不懂他是从哪儿捣鼓来这一凤毛麟角绝世珍品。学友哥身上的稀奇物件儿还不止这一件，他脚上的船型尖头皮鞋妥妥地赚足了眼球。
　　马超说：“挺好的一双皮鞋，被他穿出老北京布鞋的味道。”学友哥走起路来一拖一拉，双腿像是灌了铅挪不动步。他个头较矮，那双修长的轮船皮鞋与其身高不成比例。我担心学友哥提不动这双航空母舰，可他偏爱厚底高跟，还不畏重担地往皮鞋里塞一对儿内增高。
　　学友哥喝酒时喜欢脱下腕上的手表，小心翼翼地放到玻璃台面下面，叮嘱身边的人：“啊咧，千万不要把酒水撒到手表上面，这表很贵的嘛。”难道这么值钱的表不防水么？
　　麦霸学友哥开场白一般是这样：“大伙儿注意了，啊咧，我给大家献上一首xxx。”且不说他破锣嗓子里吼出来的极致音色如何像千万虫蚁撕咬着耳膜，若是他一不小心有一句唱到调上，你会为之一惊。学友哥肆意改动曲调，加上浮夸扭捏的动作飘飘然自我感觉良好。末了，鼓舞众人：“掌声在哪里？”其他人很配合地鼓掌吹口哨叫好一阵，学友哥销魂地满足了。
　　学友哥每次来都会找一个叫做立夏的女孩子，立夏是魅力为数不多的年轻女孩子之一，她的妹妹立秋也在这里上班。学友哥找立夏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他跟立夏讲：“叫你妹妹也进来玩啦。”这样学友哥可以一石二鸟，花一个人的钱享受两个人的陪侍。看，我们学友哥多有魅力多么气派。
　　学友哥从来不给服务员小费，不管是不是他买单，坚持找零。
　　立夏跟着李姐有一段时间了，在魅力算不上容貌出众，却有一票稳定的常客。立夏绝对忠诚于李姐，每天很努力地订包厢，然后在几个包厢之间来回穿梭，同时把一拨儿客人哄得眉开眼笑。这点似乎得到李姐真传，李姐也有心将立夏培养成正式接班人。
　　聪明的立夏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不管立夏有意还是无意，把天真懵懂的立秋带入夜场真不是明智之举。立秋轻易地喜欢上一个客人，单纯的立秋把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当真放在心上，哭的撕心裂肺。等大伙儿都安慰过了，我找到包厢角落里的立秋，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立秋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她娓娓跟我说道：“家里人问起我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时，我难以启齿，只好骗他们说是在歌厅做服务员。骗着骗着连我自己都相信了，也没了顾忌，良心上也不再谴责。但我会莫名其妙地伤感，笑着笑着突然发呆，在包厢里不说不笑一愣个把小时。有的客人看到了会不高兴，说他们花钱不是来看我哭丧的，我的笑就会那么自然地回到脸上，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设定好的电脑程序一样。这张脸可以随心所欲做出任何表情，就是一张随意变化的面具。你想要它怎样，它就能怎样，我都不知道高兴的时候脸上是在笑还是在哭了。”
　　我看着单眼皮齐刘海儿的立秋说：“我们每天也就是做做面子上的工作，堆起笑脸讨好每一档客人，只为了把他口袋里的钱转移到自己口袋。你觉得这样伪装着生活很累，是因为你太在意面具后面那张真实的脸。别去管它，跟你没关系的。”
　　立秋咧嘴笑，露出整齐皓白的牙：“你每天都是这么欺骗自己的么？”
　　我耸耸肩：“他们可以骗我，我为什么不可以骗他们？什么大哥啊、美女啊、老总啊，谁在乎？不过说实际的，你这么善良，心太软，不适合做这种铁石心肠的工作。”说到这儿，我内心不经意触动一下。曾经我也是极不适应这份工作，虚与委蛇虚情假意让我无所是从，但是我现在却干得如此手到擒来轻车熟路。我变了，我会在意客人给不给我小费，将客人分门别类，吃透他们的脾气秉性。哪些客人大方，哪些客人小气，心知肚明亮堂着。服务过程中不再一视同仁，按酬排位。之前不屑一顾的东西，也变得极其虚荣起来。更可怕的是，我丝毫没有觉察到这种悄然细微的变化，它逐渐膨胀发展扩散，导致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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