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作者:大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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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是潜伏于黑暗中的生物。势必不能出现在光亮之下,活动由此受到局限。南白宿如往常般在刀上涂上一层油,这把二尺二寸长的腰刀依旧光亮如新,刀尖锐利无比,微微往刀背处弯曲。
      帐内安静得过于诡异了。朱簪的父亲是朱老板的独子,只可惜在去年盖房子时不慎被砸死了,幸得夫人柳氏留下这个八岁的遗腹子。
      “睡不着吗?”南白宿低声问,“小小年纪就要被人追杀,难为你了。”
      “我做错了什么吗,姐姐?”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你不会被杀死。”
      房顶上的砖瓦遍布着数十个捕鼠夹,只是南白宿不认为止羽会因此受到阻碍。屋顶上的脚步声非常有节奏感地传来。在她感应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探寻着她的气息。陡然间,声音变得清脆,止羽凌空跃起,再翻过身扒着窗户撞了进来。
      南白宿举着直刺往止羽胸前,将将与止羽的软剑交错而过。根据测量,他的剑长二尺六寸。这四寸的长度便是南白宿的局限,她的下巴也被轻轻刮了一下,血珠在皮肤上连成一条红线。眼看着止羽的尖剑迅速逼往南白宿的喉头,她迅速弯下身子,手中刀刃转为刀背再站起来。
      “用刀刃对着自己可不好啊。”
      止羽凑近她,以剑根死死抵住她的刀背。南白宿则双手握刀,大力用刀背撞击着止羽的剑刃。刀背的厚实足以在薄薄的剑刃上撞出豁口,并且在攻势上也会更胜一筹,这是很有效的办法,只是在力气不如对方的情况下,便随时有被自己的刀劈开的风险。
      四寸,只要突破这四寸,就能从防守转为进攻。而南白宿的刀背上出现了轻微的豁口,止羽的剑刃并未损坏。南白宿迈出左步,倾斜腰侧,拇指用力,以刀背重重敲击在止羽的剑面上,剑尖处震荡开二寸有余。
      四寸,二寸,这正是手从指尖至手腕的距离,那么只要再前进这么多就好。南白宿左手移至右手腕处,再向上往前一推。她的出刃速度极快,一下子逼近到止羽的手背,却也在同时感到肩头传来的剧痛,止羽的手腕抖了一下削去了她肩头的一小块皮肉。
      止羽看着她肩头的血染红白色的衣襟:“还握得住刀吗,顽强的家伙。”
      南白宿也看到了止羽的鲜血从手背上狰狞的刀伤中流到剑柄上:“你也不赖,前辈。”
      止羽的软剑反手一挑,直直抹向南白宿的眼窝。她非但不向后退却,反而弓身上前。三年前的她能削去止羽的鼻尖,凭借的正是这份异于常人的凶悍。在刀尖刚刚抵达止羽的下巴时,她也感受到了肋骨间的凉意。局面一时之间陷入了僵持。
      一个黄衫妇人闯了进来,她颧骨高耸,嘴边有一颗小痣,正是朱福阳的儿媳妇刘氏:“够了,你不能杀这孩子。你受到托付要杀的是朱福阳的孙子。但是,这孩子根本不是朱福阳的孙子。他根本就没有孙子,我夫君在婚后不久就丧失了生育能力,这是在他默许下向以前的邻居借种生下的。所以你不能杀害他。这种事不可能拿开开玩笑的,请你住手!”
      “你说什么!”朱福阳大为震惊,“不可能,我不会绝后的。”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后。”刘氏转而面向止羽,“和我的孩子无关,请大侠手下留情!”
      “证明给我看,”止羽慢悠悠地抬起下巴,“否则我如何知道不是你们串通起来骗我。”
      见止羽停下了,南白宿也随之收住攻势,却也同时暗中提防他突然出招。
      刘氏拿出书信:“这是夫君留书,万一事迹败露,也不能危机我们母子。”
      朱福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止羽匆匆扫过书信,打量完朱簪的长相,再看向朱福阳:“既然如此,这件事只好就此了解。毕竟我无法杀不存在的人。”
      他收回了剑,南白宿却喊住了他:“虽然这件事就此告终,想在今晚了结我们的恩怨吗?”
      “那种机会多得是,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
      “你有了牵挂?”
      止羽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只是随便猜的,和我又没关系。”南白宿收回刀,转身而过。
      止羽天生相貌丑陋,出生卑贱,遭人排斥,因此堕落为令人不耻的杀手。可是他的剑招非常纯粹,心无旁骛的武道精深让南白宿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令她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敬意。是以她愿意和止羽拼死相斗,心里却没有恨意,只有快感。如果上天给止羽一个更好的机会他还会选择成为怪物吗?不,和机会无关,那份铭刻在血液中的天分和欲望便是生存之路。
      敲门声把她从回想中唤回。
      “白宿姑娘,你在吗?”
      “门没有锁,请进。”南白宿把散落的长发往肩膀后撂了撂,再点上灯。
      “失礼了,”青泓压低声音,“小生拿了药过来。”
      换上新衣服,再盖上深色的披肩,南白宿本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了,被发现了伤势难免有些紧张。在参赛之际,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伤情。
      青泓很快察觉出她的意图:“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如果白宿姑娘不想叫大夫,至少请我为你疗伤。如果你在心里把尹绯川认作师父,那么我也算是你的师叔,有关照你的义务。”
      “被知道了也没办法,就拜托你看看了。”南白宿叹了口气,将外套卸下,露出里面的单衣。
      “冒犯了。”钳子拨开染红的碎布,露出肿胀的伤口,青泓倒抽了一口凉气:“看起来有些严重,明天的预赛不要太勉强。”
      “这点伤不算什么,不至于妨碍到比赛结果。”
      青泓用纱布浸过烈酒,小心地在伤口上擦拭:“白宿姑娘,你为什么非要参加御前比武?此次比武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则性命难保。”
      “等我获得最终优胜你就知道了。”
      “看到你自信满满,我就放心了。”青泓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在三年前还不懂武功,在腥风血雨的古道中吃了不少苦吧。”
      南白宿轻松地说:“没那么严重。我并不为握刀感到痛苦。相反的,我喜欢刀,小时候就为了维持生计经常雕些小玩意儿拿出去卖。我想我是注定要握刀的。绯川先生的出现只是为此提供了契机。就算从未与他相遇,我也必定有一天会握刀而战。”
      “真稀奇,你为什么会喜欢刀?有些人认为伤人的利器只能给人带来不幸。”
      冰凉的药膏贴上皮肤,南白宿感觉不那么疼痛了:“古道是最残忍的也是最公平的,无论尊卑贵贱,男女老少,实力强大的人一定能赢得尊敬。这是我喜欢的生存方式,刀给了我把握命运的信心。”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绯川师兄,真难以想象你在三年前还是江南花魁。”
      “那时候确实还只是个普通的妓女,然而绯川先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被仇人追杀的他躲在我的床下,一开始我简直吓了一跳。他真是个怪人,上来就说我有一双天生握刀的手。可是被他那么看着,生平第一次意识到我也能被用温柔冷静的眼神注视着。他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师兄是弃婴,被山魈抚养到了五岁,后来被偶遇的师父发现了,就这样一直没有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对尘世间的规则和心机知之甚少,他总是关心和爱护着身边的一切。可惜修习时和他说话不多,不然就能告诉你更多他的事情了。只凭三年前的寥寥数面,你有信心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吗?”
      南白宿抓紧手上的短刀:“他说过绝对会来接我的,还留下了这把刀作为凭证。我相信一定能和他再次相见。等赢得这场比赛为自己拿回荣誉,我就会全力以赴去寻找他。你也在找他不是吗?到时候一起上路吧。”
      “好,到时候一起去。”青泓轻轻说,“能看到这样的你,师兄他一定会非常高兴。松紧如何,感觉有什么不适吗?”
      “不会。”
      青泓娴熟地绑好绷带:“明天比赛还要早起,注意好好休息。我煮好了缓解疼痛的药,就先放在这里,喝了会睡得很好。”
      “谢谢你,青泓,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青泓看了她一眼,默默关上门。
      此次的御前比武,对很多江湖草莽而言,即使无法赢取比赛,能够见到皇室成员便足以使他们心满意足。若是有幸赢得决赛,则能得到面圣的机会,一生的命运也将就此改写。尽管心潮澎湃,各位侠士早已被告诫在贵人面前不得失礼。
      轿子上刻着精美的花纹,象征王族的图案和旗帜令在场的人都不敢抬起头来。尽管它近在咫尺,若是有谁胆敢望上一眼,被怀疑图谋不轨,便会当场被护卫格杀。
      帘子半放下来,刚好遮住了轿中人的上半张脸,他用眼神示意随从守在轿前,再缓缓开口:
      “陛下身份尊贵,忙于处理国事和照顾今上,是以无法亲自前往。我司马昱,身为皇室成员以及抚军将军,将代替陛下主持比赛。对诸位英雄前往建康城表示衷心感谢。为了确保比赛能顺利进行下去,我将在此说明比赛规则。出于公平起见,参赛双方的名单被分为两箱,由本王亲自从中随机取出名单。摔下擂台或死亡则判定输掉比赛。格斗过程中死伤不论,然而当一方认输,双方都必须立刻停止,违反者将被当场打入死牢。我在此宣布:御前比武正式开始分组。”
      司马昱的声音不高,却在温和中透露出清冷,极具皇族的威慑力。
      “第八组,南白宿和徐天斗。”侍从宣布道。
      一个黑衣男子手握环首刀跃上擂台,见对手是个小姑娘,不由得感到失望。这样的弱女子,就算赢了她也毫无荣誉可言。南白宿负手立于擂台边缘,仿佛没有看到对方已经出招了。
      见她迟迟不出刀,“怎么了,小姑娘你的刀是装饰品吧。”
      “你过来就知道了。”南白宿淡淡地说。
      “刀剑无眼,你要是害怕得动不了,还可以认输。我可没有耐心陪你耗着。”
      “那就过来吧。”南白宿依旧没有丝毫动作。
      被她的傲慢激怒,徐天斗索性提了刀直接冲了上来,在即将触及她的时候,南白宿一个回身绕到了他背后。徐天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摔下了擂台。眼见第一场比赛一瞬间就结束了,而南白宿甚至连刀都没有拔,观赛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看得一头雾水。
      “南白宿优胜。”谢安掰开一块糕点,“对吧,羲之兄?”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年过四十的右将军裹着一身雪白的狐皮大衣,神态雍容。
      褚裒和桓温交换了一下目光,点点头。
      “秘书丞,你怎么了?”谢安问向有些心不在焉的荀羡。
      荀羡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那个孩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
      谢安调笑着说:“美貌之人大多相似。她连刀都没有碰,真期待看到她拔刀。听说她有些来头,是人称‘江左快刀’的赏金侠女。”
      “第九组,阚纵横和胡逢。”
      阚纵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他手持的兵器引人注目。那是一柄超过三尺的剑,剑身却像蛇一样弯曲。胡逢是个体格强壮的男人,他手握的巨斧柄长足有四尺。这样的武器力度惊人,就算精良打制的刀剑也无法正面与之抗衡。
      阚纵横嘴角抿出笑容,高举着剑转了好几圈,再猛地直刺而来。胡逢正要斩断他的武器,眼睛一花,胳膊已然被割了一剑,他手上的巨斧随之掉落。眼下的情况他已经无法再战斗下去了。“我……”胡逢话音未落,喉咙便被一剑刺穿。
      “我优胜了。”阚纵横宣布道。
      明明对手想要认输,他已经赢得了胜利,却依旧阻止对手出声,只是为了杀掉对方。然而这没有违反规定。在此之前的侠士都相对克制,大多仅仅打落对手的兵器。而不得已杀死对手的人也是为了获胜,阚纵横却在毫无特殊意义的情况下至对方于死地。他的心狠手辣令在场的人都为之惊心。监赛席上的五人均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殿下?”侍从小声询问。
      “敢在我面前耍这种把戏。”司马昱用扇子挡在面前低声说,“这次就先算了,毕竟没有违规。”
      众人回到客栈时已经过了酉时,李鱼伸了个懒腰:“我今天晋级了,这样下去只要再过四场比赛就能够赢取最终优胜了!”
      “那只是因为你的对手太弱了,兵器不如你的好。第一场比赛大家为了不暴露格斗风格,还会有所克制。别说第五场,下一场就不那么好办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陆冶疲惫地擦去头上的汗。
      青泓体贴地从竹筐里拿出热毛巾:“总之大家都晋级了,真是太好了。都肚子饿了吧,我煮好了汤饼,趁热吃是再好不过了。洗澡水也烧上了。”
      李鱼接过热毛巾,忙不迭地说:“谢谢你,青泓哥。你有来看今天的比赛吧。别看对手一副厉害的样子,他的刀被我的鞭子打掉一截后,吓得直接认输了。”
      “真了不起呢。小鱼姑娘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陆冶不以为然地说:“只会说好听话的人,就不要对武学妄加评议了吧。有生命危险的人又不是你。”
      “你为什么一直针对我。女性也不一定在武功上输给男子。”
      “确实有不输男子的女性,只不过那显然不是你。”陆冶揶揄道。
      “你说白宿姐啊,说起来怎么不见她呢?她在比赛上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就这样你还想要继续比赛吗?”
      “如果赢取了比赛,我就会因为本人实力而获得认可了吧。”李鱼说,“那么你呢,小陆,你为什么想要赢取比赛?”
      “我出身虽然不显赫,也算是当地士族。只是后来没落了。这把长枪是陆家祖传的传家宝,传说有辟邪和镇魂的作用。我有个双生妹妹,叫陆燕,在战乱时和我失散了。她是我在人间的唯一亲人。只要我赢得决赛,动用皇族的力量一定能轻而易举找出她的下落。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孩,不知道现在怎么了。世上的坏人真多,希望她能得到好心人的照料。不过不要紧,我总有一天会到她身边去,我是哥哥,必须保护妹妹。”
      李鱼双手撑住腮帮:“原来是为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那我还是不要赢你好了。毕竟我只是单纯为了好胜心。”
      陆冶好气又好笑地说:“还真不想被你这么说。”
      “如果比赛前找到了妹妹呢?还会继续参加比赛吗?”青泓问。
      “那当然会退赛。我又不是为了赢,只是想和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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