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香

　　容若自然不清楚慕容枫的真实身份。
　　即便后来她知道这位老伯非富即贵，但富贵是他的事，同她没有半分干系。

　　容若的双亲被东岛海寇所杀，自三岁起，容若便是寄居在伯父家中。
　　长到八岁就被伯父送到白莹宫习武，先是在彩霞峰上浑浑噩噩住了半年，后又在开元寺里混了三个月，九岁出头才正式被陆青青收为弟子。

　　彩霞峰是掌门的山头，容若虽然只待了半年，但也在掌门跟前混了个眼熟。
　　所以昨日大选，除了黎梦珊，掌门也只夸了容若几句，哪怕这几句都是惋惜之词。

　　开元寺原名宣叶寺，是原来剑仙慕宣叶和琼华宫主的居所，空旷了二十年后由独孤怀恩住了进去。
　　高祖推翻前隋建立大唐之初，关内道、河东道、山南道等多地的莲花道场都改名成开元寺。
　　宣叶寺只是一座小庙，香火不旺，但缘于慕宣叶是前隋独孤氏的子弟，高祖要消除前隋影响，故而朱笔一挥，将宣叶寺也改名成了开元寺。

　　开元寺虽小，在白莹宫里的地位却一点儿不低，至少，不低于碧妆台。

　　如果硬要排个高低，白莹宫里落雪峰地位最高，其次是掌门所在的彩霞峰，子弟众多的凤凰台和神秘莫测的开元寺不分伯仲。
　　最后，才是容若所在的碧妆台。
　　其他环翠峰、看海台、茱萸湾等等，都是杂役和亲眷居住的地方。

　　容若跟开元寺前院的章师傅学过内功，也算得上开元寺的弟子。
　　独孤怀恩早就知道容若的存在，三年前也是他将容若荐给的陆青青。

　　故而昨儿他跟慕容枫说得不假，白莹宫里排的上号的山头一共五个，在自己山头出不了下任宫主的前提下，至少有三个山头的掌事是乐意容若继位的。

　　然而作为当事人，容若一点儿也不像独孤师叔想的一样。
　　什么白莹宫宫主，跟她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

　　原以为溶月看中的是李水瑶，毕竟李大美人是两大候选之一。且不说李水瑶自身如何，另一个实力候选黎梦珊都以下犯上了，容若要是溶月，没有胸襟让一个敢嘲讽自己的弟子上位。

　　然而一大早空着肚子赶到落雪峰，容若才瞧得明白：不在宫主的位上，就永远不要臆测宫主的想法。

　　黎梦珊黎大姑娘正飘飘然得站在山峰之上，红袖招展，迎风而散，像是一道红光投射在山间晨雾中。
　　不同于昨日的桀骜不驯，今日的黎梦珊，温顺得像个闺中小姐，垂首站着不吭一声。
　　她的身边站着同样安静的李水瑶和文竹娴，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眼睛里俱是疑惑。

　　容若提剑爬上山峰，悄然走到她们三人身后。

　　犬牙交错的悬崖顶上，放着一个青灰色的拜壂，拜壂上搁着一个冒着晨露的蒲团。溶月闭着眼睛坐在蒲团上面，面向山川飞燕，背抵凛凛寒风。乌发被一朵娇黄的川红挽住，山风拂面，千丝万缕只余几缕在风中挥舞。容若远远站着，只瞧见溶月美玉一般的琼鼻和微微上翘的唇角。
　　绝世容颜，倾城之姿，白莹宫宫主当如是。

　　文竹娴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边的一处石子地，示意容若站过来。容若踢掉地上的石子，侧身，抬手，拱剑，老套得同她们打招呼：“诸位师姐，早。”

　　文竹娴“嗯”了一声，扬手拍了拍她肩。李水瑶微笑着瞥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黎梦珊，呃，跟昨日一般别无二致，全然置之不理。

　　“人都来齐了？”崖边传来冷雨一般凄冷却叮铃动听的声音。

　　容若拘谨内敛，用目光瞥了瞥身旁的文竹娴。
　　文竹娴习惯了当陪衬，接受到容若视线便摇了摇头。
　　黎梦珊又是个不张口讲话、一张口讲话就欺师灭祖的主，所以，回话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李水瑶肩上。

　　李水瑶缓缓抬头，一双水眸盯着溶月耳后那朵娇艳的川红花，轻声回道：“回宫主的话，黎师姐，容师妹，竹娴和我都到了。”

　　言词间的谨慎，聪明人一听就能听出来。

　　倘若容若她们四个来齐了就是“来齐了”，李水瑶简单一个“是”就可以回了宫主的话。倘若除了她们四个之外宫主还叫了其他女弟子，“是”或“不是”就不是李水瑶能回的了。

　　世家出身的就是这样，宁愿繁琐也不笼统，陈述事实的同时不忘推卸责任，宛转得会让你忘了原本可以简单回一个“是”字。

　　溶月放下一直盘在腿上的双脚，伸到悬崖之外，垂在千丈高空里。如果不是清清楚楚看到她将双腿放了下去，容若她们会觉得宫主一直盘坐在云端上。

　　司梳端着一个铜盆上了崖顶，蹒跚着走到溶月身边。生怕被脚下的石子跘倒，不敢偏头看一眼千丈高空的美景。一直低着头，默默无声得接过溶月递来的佛珠，等着溶月净手之后再陈上锦帕。

　　似乎看不到自己侍婢惧高的痛楚，溶月一面慢条斯理得擦着手，一面问她们四个道：“你们四个，对于白莹宫宫主这个名衔，都知道多少？”

　　这是每个人都要答话的意思。

　　黎梦珊第一个抬起头，双眼平视溶月，规规矩矩道：“白莹宫宫主，是江湖女儿梦寐以求的名衔，是美貌同技艺的双重标榜。勿论哪国人，能获此名衔的女子，皆能显亲扬名，光前裕后，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带来一世荣耀。”

　　溶月沉默听完这段话，不予置评，眼光一扫，示意黎梦珊边上的李水瑶答话。

　　李水瑶毕竟在丽正书院里读过两年书，拍马屁的水平要高一些，朱唇亲启，婉婉道来：“白莹宫宫主是一个名衔，而非头衔。所谓名衔，先有名，再有衔。比起涐眉山掌门，黎云林林主，飞雪山庄庄主这些人，江湖人知道这些掌门、林主、庄主的头衔，却很少有人报得出他们的名讳。然而关于宫主，江湖人都知道您的姓名、您的才能、您的美貌，所以大多人称呼您为‘溶天仙’，而非‘溶宫主’。”

　　果然懂一些回话技巧的人就是不一样......

　　溶月眼神曼妙得扫了一眼李水瑶，嘴角露了三分笑意，右手一挥，爽利得将掌中的锦帕扔还给了司梳。

　　按着四人站的位置排序，李水瑶答完，下一个就是文竹娴。

　　这姑娘显然比右边两个都惧高，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得回话：“弟子自小在白莹宫内长大，只知道宫主是全天下最有能耐的人。宫主不仅是全宫弟子学习的楷模，还是弟子家人在外攀比的仰仗。都说‘沧州左宫皆美女，无一堪比溶天仙’，全凭宫主一人，我们白莹宫的女弟子才能压了左宫一头，人人走在外面都有‘仙子’的美称。”

　　容若听着不禁有些忐忑。在阿谀奉承这种事上，她的天赋着实不高。

　　溶月面上淡淡，一副听腻的模样，偏过头来问容若道：“你怎么看，过目不忘的小神童？”

　　觉察到右脸上多出来的三道目光，其中两道还火辣辣的，容若梗着脖子扫了溶月一眼，轻声回道：“弟子才疏学浅，学识和见闻都远不如三位师姐，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端着铜盆从崖边而归的司梳顿了顿，抬头好奇得瞥了容若一眼。

　　溶月摆了摆衣袖，迎风踏雾走至四人身前，起经道：“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你们师傅荐你们来，无外乎是想让你们坐上宫主的位子。适才我问你们何为白莹宫宫主，梦珊觉得是荣耀，水瑶认为是名利，竹娴呢，一宫之主竟成了你攀比的仰仗？”

　　冰冷如霜的视线一一扫过四人的脸颊，黎梦珊三人都羞愧得垂下了头。容若依葫芦画瓢低下头，作出一副羞愧的模样来。

　　“世间万物皆空。惟其空，方能包容万物。你们四个，谁有包容万物的胸襟与本事，谁就能坐上宫主的位子。”溶月伸出芊芊五指，将李水瑶额前的细发一一捋顺，交代道：“我已和掌门商量妥，半年之内，除了传授你们白莹剑法，我还会对你们四个进行诸多考量，让你们下山完成各项事务。秋收之时，谁最得我的欢心，最得我的满意，我就让谁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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