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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小楼念旧时
“不成。”弛瑜想都没想，直接就回绝了。
尹人手上一顿，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悦：“怎的，我配不上你？”
弛瑜眉头紧皱：“你不会喜欢宫里的日子的。”
“我喜不喜欢是我的事。”
“封后大典未行，我若此时纳妃，置韩小公子于何地？”
尹人背对着她神色一凛，一招不成又来一招，凄凄切切道：“可成辞太后已经找到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唱戏的，刘成辞要弄死我比捏死蚂蚁还容易。陛下不带我入宫，是想我死在他手里吗？”
你明明并不是一个普通唱戏的。
弛瑜心里这么想，但不得不说这声音娇得她心头一颤：“可……”
尹人质问：“你的皇位是谁给你的？陛下莫不是过了河就想拆桥？”
弛瑜忙道：“我怎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你执意入宫，我大可以给你安排其他差事，或者如果你只是想躲开刘成辞，我大可以给你安排其他去处……”
“你不会是想让我入宫做个下人吧？”尹人被她气笑了，言语间带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我从来都是被伺候的主儿，你凭什么让我入宫伺候别人？你说安排我去别处，可能保证我吃得惯用的惯？”
尹人磨起嘴皮子来咄咄逼人，弛瑜静了半响，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你想成为第二个林易吗？”
尹人轻笑一声：“男色祸国？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林易是天下人口中的男色祸国，弛瑜也确实是这个意思。
但是她连想都不忍细想的四个字，尹人竟直接说出来了。
弛瑜极为罕见地心下一怒：“你若先于皇后入宫，势必人人要说你身为男子深得圣宠、好逸恶劳、不知廉耻。”
“那我要说，陛下的确对我宠爱有加，我也的确好吃懒做、不知廉耻。”
“你！”
弛瑜无言以对的模样映进了尹人的铜镜中，尹人小人得志，不由笑出声来，似乎心情大好：“哈哈哈，无妨，你这个人从小古板顽固。你实在不愿意让你那韩家弟弟受委屈，那我便退一步，待你封后之后再入宫便是。”
弛瑜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真是疯了。”
尹人转过身来，看着她这被逗弄得无话可说的模样越发想笑，终是辛苦忍下，只道：“我的陛下，你可想得太多了。其实哪怕我入宫为妃，也未必会落得一世骂名。”
“你不明白，”弛瑜连连摇头，“我很清楚我父亲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文人傲骨，寒窗苦读，可从他入宫起，他在旁人眼中便再也不是早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林易。”
“可林易变成这个样子，全是殷渮帝无能之过，”尹人这个人，早就没有什么话是他不敢说的了，“殷渮帝不作为，内忧外患、时局动荡，又只倾心林易一人，那林易自然就是男色祸国。若你日后政绩不佳，天下还是这样的天下，百姓还是会说你女子无能，不论你倾心于男后还是妃子，那人都会与你一同背上骂名；可若是你登基后南国焕然一新，外敌退散、举国安泰，那不论你宠谁，都与那人造就一段佳话。宠妃祸国不祸国，全看你这个皇帝有没有本事，关旁人何事。”
弛瑜看了看他，正欲开口，听得外面一片吵闹打砸声，遂长话短说：“只要你不添乱，我在位时不会有这些事。我对韩亭西并无男女之情，对别人也不会有，不论我这个皇帝做的如何，不会有宠妃一说。”
听及此处，尹人挑眉看她，一眼将她看了个对穿：“张弛瑜，你知道吗，从以前开始，那些从宫里传出来的密函，我都是当故事看来解闷的。而那些故事里最有趣的，总是关于你的。所以，你或许才刚认识我不久，可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思考问题的习惯，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知道你对自己严格近乎苛刻。我还知道国舅家的三公子刘子伦对你爱慕有加，你却从未回应过他。”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你对刘子伦毫无兴趣，可就在不久前，我发现我错了。”
“我知道你对自己狠，但我没想到你会狠到这个地步，我都要开始心疼你了。”
“你当然对韩亭西并无男女之情，因为你心底里真心爱慕的是刘子伦，对吗？”
“休要胡说！”弛瑜低沈着声音，“刘子伦对我来说亦兄亦友。”
“呵呵呵，”尹人低笑，“你是不是很疑惑？你伪装得那么好，你身边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甚至刘子伦本人都没察觉，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你身边的人都太蠢了，从宫里递密函出来的下人也太蠢了，只靠他们写的那些，我也没能发现你的那点小心思。但是你生辰那晚我入宫唱戏，我看见你在中殿的长阶上回头，你在找谁呢？”
尹人说：“你平日里一直男装示人，那日穿起裙装，的确惊为天人，连我都觉得美。你是不是也很希望他能看见你？只可惜，那天他应了杨燕祺的邀胡闹去了，并没有在场。陛下当时那落寞的小表情呀，啧啧啧，我见犹怜。”
弛瑜受不住这般羞辱，满脸通红道：“住口！”
却哪里堵得住尹人的嘴：“奇怪呀，为什么我只凭一个眼神就能断定你对刘子伦有意？张弛瑜，因为我其实和你一样。即便你我素未谋面，但故事里的你实在有趣过分，单是看着关于你的密函，我便能欢心良久。可你并非活在戏中，你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人啊，我怎甘心永远与你形同陌路。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你我初见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尹人说：“我与你恰恰相反，虽是男子，却时常穿起戏服扮作女子。可每晚像这样褪去戏服戏妆换回长衫时，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常希望你正在我身旁。”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想入宫了吗？”随着尹人的最后一句话，刘成辞的侍卫们破门而入。
很难会遇到一个像尹人这样的人，他似乎不介意把自己内心的每个角落剖开来让人看见。
他不谦虚，不知羞。有一句，说一句。
这样的人就活该一辈子幸福。
尹人从小便有着远超常人的智力，这使得他经历了一个将自己与世界完全割离的过程。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与身边的这些蠢出生天的猪猡，并不是一个物种。
他幼时跟随母亲长大，却并不能理解所谓的母子之情。
父亲四处漂泊，一年到头只是偶尔会来慕金楼，给他带一些无趣的小玩意。每每来时，总是极尽脏臭寒酸。尹人对此极尽厌恶。
至于夏老先生，他与尹人之间不过是各有所求、各自为利罢了。
从记事起，夏老先生便总要他了解宫里的大小事务。有时夏老先生还会给他讲讲宫中皇子皇女的事儿，说起某件事二殿下是如何处理的，问他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慕金楼规矩森严，在夏轲的洗脑下，唯尹人马首是瞻。
若有孩子冲撞了尹人，便会被生生一顿打，丢回大街上去。
若有谁胆敢说尹人半分不对，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尹人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夏老先生用尽全力试图让尹人相信，他永远不会犯错，他高所有人一等，他就是天下的主宰，他就是上天的孩子。
简直是多此一举。
哪怕没有夏轲，尹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尹人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没有羞耻心，没有公德心。
毫无因由，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他太聪明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以至于有时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觉得自己在这里做的所有事都没有意义，直到他渐渐被二殿下的故事吸引。
从第一次看见弛瑜的画像开始，他便一去不回头。
“今日天阴，二殿下被魏老将军责令雨中挥刀，两个时辰，未曾歇息。”
“今日天晴，刘子伦带白头鹦鹉赠与二殿下，二殿下未曾一笑。”
“今日微雪，陛下召几位殿下御花园赏雪赋诗，三殿下得诗后，二殿下亦赋诗一首。”
“今日大雪，陛下前来紫竹宫，与林妃争执。二殿下独立院内雪中，久久不曾回房。”
“……”
他在这小可怜身上找足了乐子，对每日的密函饱含期待。
所以，是母亲先忍受不了慕金楼的日子的。
她对慕金楼这畸形的制度、对自己毫无良知的儿子充满恐惧。
那日尹人恰在门外，将母亲的话听了个仔细。
“夏老先生，今日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外面早就没人会记得我了。我不论去哪里，都会比在慕金楼活得要好。”
“那人死后，我早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我已经如约给了您一个男孩，您便放过我吧。”
“夏老先生，看在这么多年来您对我也有养育之恩的份上，我还有句话要说——我的儿子，不像您所想的那么容易掌控。”
“他骨子里与我父亲一般情感淡漠，而狡黠狠毒更胜一筹。”
“若是他自己想做皇帝，那倒是好办，可若是他自己不想，您怎么逼都是没用的。”
“您可不要一直只顾着向前看，或许不知什么时候，尹人他就要在您背后使坏了。”
“这个孩子，已经坏到骨子里了。”
“到那时，您可别怪我没提醒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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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后来在评论里，我才知道尹人这个叫做“病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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