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

　　随安从未被人盯着看过这么长的时间，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容与。她低了低眉，故意忽略掉有些发烫的脸颊，正准备清清嗓子出声说话时，忽觉身上一重，人没防备地朝后倾斜，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板上。
　　她摔得不轻，后脑勺着地，很快就鼓起了个大大的硬包。
　　随安疼得眼泪直流，想起身时才发现容与整个人都倒在了自己身上，头压在她的胸口处。
　　“容与！”随安动了动身子，突然发现身上的人在不停地颤抖。她害怕地又叫了两声他，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容与的额头开始不停地冒出冷汗，和着滚烫的眼泪将她胸前的衣服很快浸透。她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手，不敢再动。

　　时间一秒、一秒过得极慢。
　　随安的头很疼，心更疼。

　　当身体上的重量开始减轻，随安再也不顾上其它的情绪，急忙爬起来去扶容与。
　　容与的四肢依旧无力，头斜斜地靠在随安的肩上。随安伸手替他擦了擦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示意他别睡：“我去给你拿药，先把药喝了好吗？”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苦的。”
　　他看着她，几秒后缓缓点了下仍沉重的头。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抬了些脚有些费力气地想把拖鞋穿上。

　　随安看得心疼，不由握紧了他的手。等容与将鞋子穿好，她扶着他慢慢将他带到床边坐下来。转身去拿药瓶和水杯的那一瞬间，眼角边又划过一滴滚烫滚烫的泪水。
　　那时候经过十里古镇的那次意外重逢，到后来去巴黎的一学期时间里，她都不曾再刻意的去打听他的任何消息，原来以为总会等到平静面对他的时候，却不想再相逢竟会是这般。
　　而到今天随安才真真切切的明白过来，原来她不害怕被他遗忘，她害怕的是他连让她靠近的机会都不给她。
　　幸好，他始终不曾对她真的狠下心。
　　幸好，他也愿意让她靠近。

　　容与喝了药，就将头斜斜的靠在床头躺下。随安怕他这样躺着会不舒服，拿了枕头垫在他的脑后陪他说话。
　　她说的多是两个人共同有的一些爱好。
　　玩香，写字，煮茶，唯独避过了山水画。

　　“之前有段时间试着做了一个平安香包。其实也只是为了图一个好寓意。”像是想起什么，随安弯了弯眼角：“是用半开的白色牡丹，原本是想着用红色牡丹的，去采摘时竟一个晚上的时间全都绽放了。”
　　她声音停了下来，示意他将眼镜摘掉，躺下来。那样斜靠着在床头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随安帮容与把被子盖好后，才继续说下去：“那段时间在花圃照看的杨阿姨特别害怕我又过去摘她的花，我却烦了她一整个花期。后来熟稔以后，杨阿姨问我有没有见过一种熏香烧完之后，灰烬落在地上会成一个心字形。我大概知道她说的是‘《骖鸾录》’里记载的心字香。之后常常会约一个下午的时间和她一起打香篆。”
　　容与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看着随安。

　　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话，随安听着身边人传来的平稳地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熟后，才敢露出一丝丝的难过。

　　低头揉了揉后脑勺鼓起的硬包，随安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庞。
　　你知道吗？
　　很多时候，我都想你能像小时候一样，再抱抱我。
　　再对我说一声：“小鹿儿，不要害怕。我就在你的身后。”

　　不过……
　　她突然笑了起来。
　　就这样陪着你，我就已经觉得很好，很满足了。

　　叶阿姨将晚饭做好后，再次上楼来到容与的卧室前时，心里终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原本昏暗暗的卧室已经点上了一盏夜灯，柔和的晕黄灯光在素净的浅灰色纯棉贡缎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远处的书桌前，穿裸色极简毛呢长外套的年轻女人正俯身在铺平的白纸上写字，偶尔间她会抬头看向正在熟睡中的男人，几秒后视线移开，低眉安静地继续写下去。

　　在虚掩的房门前静静站了会，叶阿姨才轻轻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随安听着轻微的踏木板声，停下手中写字的动作抬头朝前方看去。害怕会惊醒熟睡中的人，等到叶阿姨走到身边时，她才压低着声音唤人。
　　“安安，饭做好了下楼吃点吧。下午的时候你父亲来电话说你这一周也没有好好吃点什么，叶姨做了你爱喝的汤。阿与他，”叶阿姨的声音顿了下，视线朝容与望去：“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随安点了点头，把笔轻轻搁放在一侧的笔架上，随叶阿姨一起出了卧室。带上房门的时候她朝身后的床上又看了一眼。
　　好眠，容与。

　　容先生是直接在书房里用餐，随安下楼后看着空荡荡的餐桌，下意识地低了低眉来掩饰住心里的悲伤。她一向吃的不多，心里又有了惦记的事情，喝了碗叶阿姨特意为她炖的汤后，便放下了碗勺。
　　叶阿姨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餐桌上放着的米饭根本没被动过，视线朝随安看去，有些担心地走过去问她：“是不是早上的时候淋了雨，身体不舒服了？”
　　随安抿着唇摇了摇头，过了几秒后才开口说：“不是，已经吃饱了。”
　　“你就是平时吃得太少，现在喝一碗汤也能饱。”叶阿姨的声音转无奈：“我去帮你把饭菜都热在锅里，要是饿了直接就能吃。”
　　“不用了，叶阿姨你还是和小谢先吃饭吧，都忙了一下午。”随安站起了身：“我先回房了。”

　　一直等到完全走出了叶阿姨的视线外，随安这才伸手轻轻揉着头。她的确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在刚刚叶阿姨和她说话时脑袋左后下方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地疼起来。
　　手不小心碰到未见消的硬包上，随安忍受不住再一次突来的疼意而狠狠地吸了口凉气。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二楼楼梯转角的墙边，垂下了手，不敢再去触碰疼痛的地方。猜想到自己大概是真的感冒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样子要怎么照顾他啊？

　　楼下隐隐传来小谢的声音：“下午时就看到随小姐的脸色很不好，这会又没有吃什么，真的没事吗？”
　　等了一会儿叶阿姨的声音响起：“我上楼去看看安安。”

　　随安轻晃了下头，不想叶阿姨再为了自己的事情操心，刚想直起身子朝卧室走去，突然一声无比巨大的响声从容与的卧室里传出来。
　　她已两手扶在墙壁上借着力支撑起身，听见响声心下一惊，手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人也由于惯性朝后倒去，头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墙上。一天两次，撞到后脑勺，随安哭也不好，笑也不好。可这会儿她也只是胡乱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再也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和一脸的狼狈朝着走廊尽头处跑去。

　　“容与——”
　　房门推开一半，随安担心的话语全都哽咽在喉咙间。
　　数小时前她俯身写《心经》的书桌被掀倒，白纸凌乱地洒在木板上。破碎的水杯的玻璃渣混合着水渍流淌在卧室里。
　　余光里，缩在衣橱和小沙发之间的男人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不停地瑟缩着。
　　怎么会这样呢？随安愣在房门前久久都没有动作。

　　“出什么事了？”叶阿姨急匆匆的赶来后，见随安只是愣愣的站在房门前，等了片刻也听不见声音，心下着急地就想进卧室一看究竟。
　　随安猛地回过神来，忙转身拉住叶阿姨的手臂：“叶阿姨，快打电话给精神科的李主任，需要麻烦他来家里一趟。”容与这样，肯定不是普通的心理上的生病。
　　叶阿姨见她神色反常，更是着急，探了一半的身子朝卧室里看去。“安安，阿与他，他怎么会……”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见到是事实。
　　“叶阿姨，快打电话给李主任。”随安声音焦急的催促，话音未尽便迈开步子朝卧室里走去。
　　她以为自己可以稳住心情，至少可以看起来镇定一点。只是每迈出一步，心脏处就会突然性地刺痛下。看着容与面色潮红的蹲坐在角落里，她蹲下身伸手想再为他擦一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手指却在微微颤抖着。
　　“容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会那么的恐惧不安？

　　明明是深夜，容家老宅却灯火通明。
　　随安靠在紧闭的房门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拨动右手手腕处戴着的佛珠。好似这样才能缓解她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小谢手里端着冲好的感冒药剂站在一旁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喝下。
　　“安安，别太担心。阿与会没事的。”容先生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把感冒药喝了。”
　　小谢听到容先生的话，暗暗地呼了口气。朝前走了两步：“随小姐，你的感冒药。”
　　“谢谢。”随安接过小谢递过来的水杯，抿了抿唇。

　　这一晚，没有等到皎皎明月穿过云雾高挂在夜空中，大雨又开始哗哗地下起来。随安每朝紧闭的房门看一眼，心就多慌乱一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打开。李主任神色凝重的走了出来。
　　“李主任，阿与他怎么样了？”容先生出声询问。
　　聚集在走廊上的众人心中无不着急，但是看着李主任的神情不太好，也不敢轻易出声。

　　随安看了看李主任，想起容与的种种表现，之前脑海中隐隐有个陌生的不好的词语又重新浮现出来。摇了摇沉重的头，刚想将心里不好的感觉否定掉，便听见李主任微微叹了口气，出声说道：“容医生他会这样应该是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随着李主任的话音落下，随安的一颗心猛地像下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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