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

作者:温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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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从头识(1)(修)


      听到玻璃杯摔碎在地的响声,赶来的人并不只有随安一个。倒是谁也没有在她之后再跨进容与的卧室里。
      容先生在房门外站了会,朝身边一脸担忧神色的叶阿姨和还未离开的小谢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忙吧。”说完便转身先离开。
      小谢端着托盘,又朝昏暗暗的卧室里匆匆看了一眼,才随着叶阿姨一起穿过走廊下楼。

      随安说完这句话,雨水拍打在窗户的声音渐渐消停。她将握在容与手背上的右手轻轻拿开,柔声问他:“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而你现在只是不想说话对不对?”
      过了许久,注意到他收敛的眉头有舒缓的迹象,她抿嘴笑了笑:“没关系的,以后我负责说,你就负责听好不好?”

      以后我负责说,你就负责听好不好?
      以后小鹿儿不开心,容与舅舅就讲故事给你听吧。

      眼前人讲的故事啊……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欢欢喜喜的期待,变成勉为其难的听听,到最后避而远之的拒绝。

      随安小时候很喜欢听故事。而随母无论多忙,都会在女儿入睡前过来讲故事给她听。
      随母声音温柔,又很擅长声音的模仿。讲给随安听的故事也多是一些有趣又治愈,情节简单的小故事。
      故事讲到有趣的地方,随母会同她一起手舞足蹈。当故事内容变得悲伤时,随母会摸摸她的头,用眼神和她交流告诉她这些只是暂时的。
      随安有时候睡着了还会梦到那些故事里温馨即美好的画面。第二天想同父母还有其他小朋友们分享时,奈何她的词汇量实在太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受,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很有趣。

      后来母亲教她画画,教她画蓝天白云、红花绿草;教她画青山绿水、朱楼碧瓦,教她画春夏秋冬、陶然四季……
      有时随母忙起来,她就自己拿着画笔坐在一旁慢慢画梦里出现过的场景。画着画着,突然兴奋地惊呼起来。还未等随母开口问怎么了?随安便扑进母亲的怀里,笑眯眯地把画拿给她看。

      那是她上周给女儿讲的《雪人》的故事。女儿画里的雪人可以过四季,可以和火炉一直生活在一起。
      她手上拿着画盘和毛笔没办法抱女儿,笑着低下头在女儿额头上落了轻轻地一吻。
      随安也踮起脚尖吻了下母亲的脸颊:“妈妈,谢谢你教我画画。”
      她用语言描绘不出来的东西,她可以画出来。

      再后来母亲筹备画展,她们每天在老师家里都会忙到很晚。她还没听到母亲的睡前故事,就窝在沙发里沉沉睡去。醒来时见母亲又开始新的忙碌,嘟着一张小嘴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
      容与周末放假回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尽管哈欠连天,也不愿意先去睡觉。笑着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理人。
      随母笑笑:“在和我闹脾气呢,昨天忙晚了点,小鹿儿没听到睡前故事。”
      “我……不是,”随安急忙从沙发上起身小跑到随母身边,抱住随母的手臂声音小小地解释:“妈妈,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睡得太早了。明明说好了要等你的,等你忙好给我讲故事听。”我没有和你生气。
      她一解释,几个人都笑出声来。

      怎么那么可爱呢?容与走过去将小姑娘抱起,主动揽起小姑娘的睡前故事:“小鹿儿,我来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随母已经准备去洗手,看见女儿满脸高兴的搂住容与的脖子说好,不由笑了笑放下心来。女儿和老师一家人亲近,她自然高兴。等一大一小上了楼,随母这才收回目光给未完成的画继续上色。

      “哥哥,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呀?”小姑娘这会儿看着倒不犯困了,对他甜甜地笑起来。
      容与看着面前几岁大的孩子,推了推眼镜去书柜里找书。
      他今年已经高一,学习任务很紧,又在学习新的语言,书柜里堆的大部分都是学习上用到的资料和一些外国文学作品。翻翻找找了半天,才看到一本《花间十六声》。书是好书,但内容不适合小孩子听,况且也不知道小姑娘长大后喜不喜欢玩香。
      又找了片刻,容与看着手中拿的《世说新语》和《聊斋志异》无奈地笑出声。

      容与的声音不像他的笑容,有些清冷,和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清香味道很像。随安见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便动了动身子朝床外侧移了移,靠他近一点。
      她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也喜欢听他刻意放低的温柔声音。容与挑了篇自己喜欢且有趣的小故事,用白话讲给小姑娘听。小姑娘听着听着,就吓得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下去了。
      “哥哥,你怎么给我讲鬼故事呀?”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眼里满是震惊。
      “不是鬼故事,是盗户。”容与纠正她的用词。然后接着说:“这个故事很有趣。”
      随安依旧害怕:“里面有狐狸精,是妖怪。”
      “妖怪也想做盗户呢。”容与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随母问她睡前故事好不好听,随安第一次违心地点了点头。
      “那今天还让容与哥哥给小鹿儿讲故事听好不好,妈妈今天要陪老师去趟外地,会很晚回来。”
      随安拉着母亲的衣袖,再次违心地点了点头。
      她要乖一点,等妈妈忙过这阵子就好了。其实哥哥讲的故事,听听看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夜里醒来听着窗外的风声,她有点害怕。

      违心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等容与将《聊斋志异》和《世说新语》里的故事都讲完,随安忍不住欢呼起来。可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却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似得,看小姑娘一副怕听他讲故事又必须听下去的无可奈何地模样,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后来与其说是讲睡前故事,倒不如说是睡前读书来的准确。基本上他那天晚上看什么资料,就挑其中几段读给她听。

      随安在听了一段时间不知所云的“故事”后,忽然开口对他说:“哥哥,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她学管宁割席分坐。这是他前段时间讲给她听的《世说新语》里面的故事。
      容与笑起来问为什么?
      小姑娘皱着眉头看他:“我不喜欢,也不想听这些故事,可你总爱讲。”说完便伸手朝房门外的方向指了指,用行动表明是真的不和他做朋友了。
      容与忍俊不禁,将她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声音含着笑意认错:“是我不好,小鹿儿想听什么故事可以告诉我,我以后都讲你喜欢听的。”
      “明天妈妈画展结束了会讲故事给我听。”她不再信他,小手又伸出来赶他走。
      容与又忍不住逗她:“好吧,我本来就不是你朋友。”
      “呃……”小姑娘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很好,本来就是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他低低地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我是哥哥,不是朋友。”

      我是哥哥,不是朋友。
      大哥哥?小鹿儿,你该叫我舅舅。
      以后小鹿儿不开心,容与舅舅就讲故事给你听吧。

      随安看着容与,很难想象他少年时也曾那么爱玩闹,孩子气重。明明叫哥哥都习惯了,又哄她叫他容与舅舅,说他叫自己母亲姐姐,她再叫他哥哥不像话。
      也不知道谁不像话,最后还被容先生叫到书房挨了批。

      随安伸手虚碰了下他的脸,他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眼底泛起一圈深深的青黑色,那双漂亮的隐藏在眼镜片下的桃花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苍白憔悴。
      随安的视线从容与脸上慢慢移开。低眉间无意看到他未穿袜子和拖鞋,暴露在冰冷空气下的双脚。两道清眉下意识地敛起,很快起身。
      可她却忘了自己的低血压严重,又因为蹲着时间太久,头重脚轻地朝后退了好几步。原本有些晕的头更晃了些,只能扶着身边的桌角才勉强站好。
      随安抬手揉了揉有些犯疼的太阳穴,等缓过了那阵劲,她在床尾找到那双白色的拖鞋拿过来放在他脚边,弯下腰再一次朝容与伸出了手:“容与,我们起来好不好?”

      虽是冬去春来,气温有明显的回升。但这一周雨水总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南清市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入冬时节。
      随安心里担心容与再次受凉,况且他的高烧才好不容易退下去。

      容与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仰着脸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想要在那双眉眼弯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找些什么东西出来。只是他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没过一会儿眼睛就受不住这样的专注。眨了眨想要闭上。
      “容与,先从地上起来好不好?”随安说话时身体朝前倾了倾,却也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他反感的距离。

      随安并不清楚容与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只是稍微一想起早上来时叶阿姨对她说的那些话,身体就会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试图将自己的心情稳住。
      所有的事情,都明天再说吧。
      现在她只想守着他,让他能够好好的睡一觉。

      随安放低自己的声音,小声的似喃喃:“你已经拒绝我一次了,再拒绝一次我会很丢脸的。”
      温热的气息在脸颊边堪堪擦过,似一阵若有若无的柔风。容与愣了愣,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下依旧有些发烫的耳朵,视线下意识地就朝随安看去。
      当两个人的视线重新交错在一起时,突然有一些什么从容与的脑海里快速地略过。
      保留完整明清建筑的古镇,数百盏大红灯笼扎起的灯阵,还有穿纯棉长裙的年轻女孩。
      “谢谢你。”
      “这个灯笼送给你,我希望你可以一生平安。”
      ……
      一瞬间,容与的脑海里忽然又闪现出另一幅画面。开满蔷薇花的小庭院,黑夜里璀璨的烟火,和头戴生日礼帽的小女孩。
      “容与舅舅,谢谢你特地赶回来陪我过十五岁生日。”
      “容与舅舅,我……我们都很想你。”
      ……
      当年轻女孩和小女孩的样貌快要重叠在一起时,他的脑袋骤地炸疼了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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