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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碎岳（四）
长右眨巴眨巴眼，说道：“名字？什么名字？还有，你这个他，指的是谁啊？”
“……那个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我沉默半晌，继续说道，“既然他的宿命是打败煜遗，永保三清清明，那便唤他常清罢。常定的常，清明的清。我死后，”我默念口诀，手中化出转魂灯，交给一脸迷惑的长右。“就把转魂灯给那个孩子，算是……一点弥补。”
长右呆愣地接过转魂灯，忽然反应过来，忙道：“等、等等等等，阙，你没说错话吧？这转魂灯可是你护身之物，怎么说给就给，还是给那个孩子……你——你不会是——”他忽然睁大了眼，满目震惊地看向我。
“你不会是——”
他嘴唇抖动，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一句，但我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了，便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我意已决，长右，这转魂灯就劳烦你替我好好保管了。”
“不不不，这我可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长右走到我身前，一阵摇头，试图把转魂灯塞回给我。
我笑了笑，错身避开转魂灯，“你还是拿着吧，现在不交给你，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长右干笑两声，生涩地摇了摇头：“你……你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没有机会呢？煜遗虽然已经成为了魔尊，但他和你到底有十几万年的交情，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杀了你啊……”
我看着他不可置信又凄哀的神色，哑然失笑。“长右，你应该明白的。”
“不——不——”长右仍是执拗地否认，提着转魂灯的手紧得发白。“女阙，你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样——”
“万物有常，有得必有失，若不如此，将来如何对付煜遗呢？”我侧过身，山风吹起我的长发，衣袍猎猎作响，感受到丝丝寒意浸入。“还有一事，当年煜遗历劫，为以防万一，铸造了两把剑。其一，便是如今他手中的商阳凶剑，其二，则是被他弃之不用的一把断剑。这些年来，我不断铸造那把断剑，加以灵物炼化，终于在百年前成功将它淬炼，它如今已不在商阳之下。你告诉帝阳，等那孩子一旦成型，便将那把剑交付给他。既然要用这法子对付煜遗，那就对付得干脆一点，不要留一点余地。”
“你……你这又是何必？”
我望着半山腰处那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想到宫殿中那一副师尊画像的宝相庄严，想到那一方池水，不禁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理由，一报还一报，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天道。好了，大概也到约定的时刻了，我先走一步，总不能让魔界至尊等着吧。”
“女阙？！女阙！”
我背对着长右，轻声道了一句珍重，头也不回地离开。
行至蓬莱岛，昔日葱葱郁郁的树木在这万年间绿了又枯枯了又绿，花开花谢岁岁荣荣，现如今已是漫山遍野地繁花了。当年还有一半是荒凉地的蓬莱，今日竟成了如此美景，无怪乎长右要在他的书册中将蓬莱比之仙境了。
到了岛的南面，我还未入花开的正茂的林中，就听到了熟悉的琴音。
一弦一乐，一曲一调，正是当年我们还未陌路时，常听他弹的曲子。
似高山流水，空谷幽兰。
我倒不知道，他当了魔尊，竟还有这般雅致的心思。
“这般清淡的曲调，倒是与你现下不大合适。”
穿过这一片繁华林，开阔处便是一波碧水，岸边有亭立于上，亭中一人一袭白衣，长发流泻，正坐于石凳之上，似在专心致志地弹着古琴。
我踏上一级石阶，淡声开口道。
亭中那人忽地挑出一音，琴弦撩拨颤动。半晌，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此曲只为念旧，现下境况，便是我也不知该用何曲了。”
“念旧……故人么？”
他一声轻笑：“不是故人，还会是新人不成？”
谈话间，我已经走到了最后一级石阶，犹豫了片刻，右脚缓缓踏上亭中。
一声平调后，琴音戛然而止。
亭中抚琴的那人嘴角噙着不明意味的笑意，缓缓看向我。“多年未见，当真是……别来无恙啊，故人。”
我看着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一如万年前那样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眼底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清明和顺，心中惆怅顿生，勉强扯了扯嘴角。“魔尊不也是如此么，看来魔尊这几万年来，在六十六重魔域中过得不错。”
“倒是劳烦帝女挂心了，”他忽地一笑，一手挑起一根琴弦，发出铮地一声轻响。“只怕是我过得越好，帝女便越不安稳吧？”
我正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却已经站起身来，对着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故地重游，虽感怀心事，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蓬莱如今面貌虽变，但这附近却还是大体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帝女何不与我同游一回，也好教在下回味回味这多年未曾有过的心境啊。”
我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他心中有何打算，但既然已经来了，就自然要走一步算一步。因此，我稍稍颔首，面上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我也正有此意。”
我和煜遗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岸边上繁花盛开，花瓣在空中缓缓旋转而下，当真是一副难见的美景。只是美景在前，我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是一步步地走着，眼角余光瞄向旁边的人，他倒是一副欣赏美景的悦目模样，只是不知心中是否也在计算着如何对付我。
行至湖边一处，我看着断了一截的湖心木桥，忽然说道：“你还记得吗？”
煜遗停下了步子，随着我的视线望过去，面上便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自然记得，这桥修建于我们二人之手，只是没想到现在腐朽的如此严重了。蓬莱如今已无仙无神，自然也用不到这桥了……莫非是没用的东西就会渐渐腐朽枯烂？”
我默然不语，几步走到岸边，从一旁的树枝上摘了两片较大的叶片，折叠几下，便成了两盏叶杯。
我蹲下身，从湖里舀了两盏清水，看着在叶杯中显得越发晶莹剔透的湖水，我走到煜遗身前，将其中一盏递给了他。“当日你曾诓我说这湖水喝了便能百毒不侵，我喝了许多才明白过来这只不过是普通的湖水，你却偏不改口。今日既然来了，不如便一起喝一杯，看看你当年到底有没有在诓我。”
他看我一眼，伸手接过叶杯，却只是在手中把玩，并没有要喝下去的意思。
隐隐有冰凉的湖水从叶片中渗出，我的手心变得有些发冷，见他并不喝下，我故意笑道：“怎么，你怕我在里面下了毒？”
他便微微一笑：“我不曾诓过你，这水喝了，的确能百毒不侵。既然如此，我又怎会怕你在其中下毒呢？我只是想着，我喝了这水，只怕有更厉害的后招在等着我呢。”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我也不勉强他，而是仰头喝下杯中清水，对着他一笑：“煜遗，你是我们的敌人，却也是我的故人。今日这一杯清水权当做缅怀我们过去的情谊，你不喝，便罢了。”
话音未落，我便感到胸口处忽然一阵火烧火燎似的痛楚，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就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般。
我的手无力地松开，叶杯跌落下去，我捂住胸口，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耳边嗡鸣不停，隐约间能够听见煜遗带着丝丝笑意的问询声：“这儿的湖水……当真是……”
——煜遗生性谨慎多疑，长姐待如何取得他身上的一魂一魄？
——正因为他谨慎多疑，所以才好下手。三个月后我与他蓬莱相见，会设法劝他喝下湖中碧水，他喝也好不喝也好，只要我装作毒发痛苦的模样，就能使他在一瞬间放下心防，即可得手。
——湖中……碧水吗……
帝阳……你——你果真下的了手——
胸口一阵闷痛，血气翻动着涌上喉咙，一阵腥甜自口中蔓延开来。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衣物，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女阙？！”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煜遗一改之前云淡风轻的神色，绷紧了神情蹲坐在我身旁，拉过我的手就要把脉。
水池中的情景在我眼前一一飞逝，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在他的手碰触到我的那一刻猛地张开，一掌当胸拍过去。
这一掌我用了十成十的法力，煜遗没有防备，我的法力毫无阻拦地穿过他的胸膛，给了他重重一击。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情势立刻急转直下。
一阵混乱过后，有个声音朗日昭昭道：“魔尊煜遗！你扰乱三清安宁，覆灭修罗、鲛、司幽三族，今日我等奉尊上之命，前来捉拿你归案！”
“捉拿？”煜遗笑着反问了一句，“帝阳难道没告诉你们吗，和本尊斗法，若是不抱着必死之心，是什么也不可能得到的。也罢，你们来得正好，本尊今日研发了一种新的术法，正愁无人可试，今日便给你们长长见识吧。”
我躺在地上，浑身如万蚁噬心般痛苦万分，甚至连眼前景物都已分辨不清。正挣扎痛苦之间，周围忽然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帝阳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煜遗，多年不见了。”
回答他的是煜遗的一声轻笑，“看来今日是会见故人的黄道吉日啊，帝阳，自万年前一别，看来你的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煜遗，我念你当年曾助三清恢复清明。堕入魔道也并非你本意之故，可以对你网开一面。若你就此投降，决不伤你性命。”
煜遗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天帝陛下看来是真的好日子过惯了，空口之谈是一个接着一个啊。还有……长右，你既已来到此，为何还不现身，难道不知道本尊最看不得的就是那些藏头藏尾之人，一个不小心，误伤到无辜之人可就不好了。”
我倒在地上艰难地聚着法力，耳中听得长右笑嘻嘻的声音自东边响起：“哎呀，这不是捉拿某些作恶多端的精怪捉多了么，那些精怪最是谨慎多疑，我必须得小心翼翼地藏着才不至于让它们逃了。我忘了魔尊阁下可不同于那些不入流的精怪，见笑，见笑啊。”
“此等小事，我自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你二人一同而来，当真是令我这旧故惊喜交加，不知该如何……接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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