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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碎岳（三）
倒石林立的潭音洞中，一滴水滴落入莲花瓣中，缓缓滑落。
水落，无声。
“我知道。”帝阳冷冽了神色看向我，眼中是我在万年不曾经见到的肃杀。“长姐，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明白。所以我才说，我们的法子错了。”
我看向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长姐，我们或许不是父神正统的继承人，但我到底是天道召选的天帝，无论它之前是否犹豫过，但现在坐在天帝这个位子上的人是我。无论如何，我代表的即为天道。道，讲究万法自然，命运轮回。或许我们想要重新造一个生魂不得其法，但是，万物相生相克，有煜遗，自然有能克他之人。这个人或许不是你我，但终究存在于这三清之间，并且，需要你我去助他出世。”
他嘴角微微一翘，眸光沉沉：“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短短八个字，但我已经完全了解了他心中所想，并且如醍醐灌顶般地恍然大悟。
没错，这的确是我们之前所不曾想到的方法，并且……或许会是最有效的方法。
而此法一旦成功，煜遗必死无疑。
“……我明白了。只是，功力未大成前他怕是不会轻易出关，若要用此法，还需再等上四千年。”
帝阳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几万年都等过来了，还怕再等四千年吗。只是，到时恐怕又要委屈长姐了。”
“无妨。”我伸手抚上他的肩头，轻轻一拍。“这件事关乎你我姐弟二人，只要你在天帝的位子上好好的，姐姐就没事。”
“是，多谢长姐。”
自从知道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后，我和帝阳就详细计划了一番。长右虽然不能完全知晓个中究竟，但他当时在天帝之争时力保帝阳，十几万年下来又与我们交情匪浅，自然也知道七八分我们的计划。
为此他还曾念叨过我，说我清闲日子过惯了就骨头痒，整日里尽想着这些危险的事情。“我说你们姐弟两个，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非要和那些昆仑虚的人过不去么？父神已经羽化归天，煜遗入了魔道，昊青在六十六重深渊永世不得超生，希彤被天道所罚困于音息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不能高枕无忧个一下嘛，非要搞出一堆麻烦事来。”
我对此只是笑了笑，说道：“长右，你现在虽然做南山次首做得快活，可当初炬华还活着时，你难道就不曾感到过如坐针毡？”
长右便叹了口气：“说的也是……那些人虽然封的封困的困，但到底还好好活着，我要是你们，我也坐不安稳。只是我担心你啊，女阙，煜遗那人又岂是好糊弄的？当初你为保帝阳不惜毁掉金翎，煜遗就差点要了你和帝阳的命。如今他堕入魔道，主修外力，法力自然大大提高。只怕他一旦出关，就算合我们三人之力都不是他的对手啊。”
听他提到金翎，我下意识地看向手心，又在视线触及手掌的那一刻望向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在云中若隐若现，肃穆神秘。
“虽然不是对手，但总能支撑一时，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好，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足够我将煜遗带入一个万劫不复之境。
“……女阙，我一直都很想问你。”长右迟疑片刻，终于缓缓问道：“你对煜遗……真的不再有情谊了？”
我的目光望向云海，忽然就想到了万年前的那个蓬莱仙境，那白衣联袂之人一曲四海升平，琴声渺渺，恍惚间穿透了这万年时光。
只是如今，琴曲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沉默半晌，我说道：“长右，你要明白，如今的我们，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了。从一开始，我们的立场就是对立的，而当他剑指帝阳时，就注定了我和他之间的情谊覆灭。”
长右一声轻叹：“当年天道徘徊于帝阳和煜遗之间，从那时你就决定了，是不是？”
“是。”我答得毫不犹豫，“若要我在帝阳与他之间选一个，我只能选择帝阳。”
这件事，从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四千年后，煜遗功力大成，十二魔将尽数归位，魔域一时风头大起。
帝阳得知此事后立刻加派人手镇守天路，与此同时，他派遣手下心腹弟子前往六十六重深渊与音息宫暗中监视，以防希彤昊青趁此机会与煜遗通气，对付三清。
煜遗在伤势痊愈且功力大成后，重回魔尊一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了修罗、鲛、司幽一族。司幽族下四凶兽归于他麾下，被他重新赋予混沌、梼杌、穷奇、饕餮之名，吸收了魔域地底煞气后凶煞非常，成为了镇守魔域的四大凶兽。
据闻那四大凶兽归于煜遗后凶暴异常，撕裂魂魄啃食生灵不计其数，且它四兽同气连枝，只要有一只不死，其余三只即便身受重伤，仍旧可在眨眼之间恢复如初。
帝阳初听此言时虽然面上镇定，但在遣散弟子后却生生将以坚硬著称的铸魂石捏成了齑粉。
他面色狠厉，怒极反笑：“梼杌、混沌……居然用上古凶兽之名来命名那四凶兽，他倒是自信得很呐！”
我看着难得面露失态的帝阳，想起方才弟子所说的话也是一阵发冷，虽然知道煜遗此次归来必定功力大增，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厉害到这样一个地步。
看来，是到实施计划的时候了。
“帝阳。”
“何事？”虽然怒极攻心，但在我面前，帝阳仍是竭力维持着平静，尽管他的回答不像往常那么有礼。
“嘱咐你的弟子往魔尊处下一份谒贴，就说，帝女三月后于故地求见魔尊。”
帝阳的神情一下子冷静下来，他与我对视片刻，缓缓应下：“……谨遵长姐吩咐。”
派了手下一个弟子前去送贴后，帝阳又急召了长右，我们三人商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就各自回宫了。
回到帝女宫中，我挥了挥手，示意殿中人尽数退下。
等所有人退下之后，我布下三重结界，立在殿中，遥遥望着师尊的画像，双腿屈膝，缓缓跪了下去。
深深叩了九次头后，我抬起头，仍然跪在地上，捻诀将面前一尺见方的地方变成了一汪清潭。
我再一次深深叩头。
“弟子女阙，自知罪孽深重，然不能一错再错，故祈天之幸，祈求师尊助弟子一臂之力。”
说完之后，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衣袖拂过面前清潭。
三个月后，正是大地回春之时，长右山脚下的一个个茅草小屋已经在这四千年间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小镇，当初无人问津的一处光秃山谷不知被什么人种满了桃树，冬去春来，桃树上点点桃红，大片大片的桃花几乎迷了我的双眼。
我在山神殿中转了一圈，没有见到长右，随意问了一个殿中弟子，弟子答他一早便下山去，遂随意变了个普通女子的妆扮，下山来寻长右。
果不其然，长右这厮又变成了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在村口支了个棚子，放了几叠糕点瓜果来引孩童过去，听他讲一册伟大的著作——天地志的故事。
在他山脚下的凡人在经历过好几次桑海桑田都不曾死绝，且越来越繁衍繁盛之后，长右可是乐开了花。他曾想着把他的著作每家一卷，却遇到了一个让他头疼的难题：凡人极少有识字者。无法，他只能化成一个年近古稀的糟老头子，以花样繁多的糕点来吸引镇中孩童们，听他讲述作为一个糟老头子所曾听过的志异传闻。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唾沫横飞地讲到南山一系，正好是他所管辖的长右一脉。
我靠近茶棚不到三丈，长右就看见了我，他佝偻着背咳了几声，挥了挥手，拿起桌上的碟子递给他身旁的稚童，哑声道：“老爷子今日有些累了，就听到这里吧，都散了，散了啊。”
他身旁的十几个孩童就欢呼着去争抢那几叠糕点瓜果，随着那几个拿到碟子孩童的离去一哄而散。
看见这幅情景，我不禁笑出了声。
这下界虽属浊世，这些凡人孩童倒是挺稚嫩的，怪不得长右这么喜欢他们。
驱散了稚童，长右便和我缓缓迈入了那灼灼桃林中，随着我们逐渐深入桃林，他佝偻着的背也越来越直，等我们迈出桃林时，他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一副老人之态，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他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折扇，一把展开来，缓缓摇着。
“女阙，今日就是三月之约了，你不去故地，怎的到我这儿来了？”
我轻笑一声：“长右，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托。”
“我就知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长右看了我一眼，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来。“说吧，又有什么事要麻烦我了？”
我登上山顶，遥遥望向连绵不绝的山脉和漂浮不定的白云，忽地轻笑一声：“我想到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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