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戏-序章

作者: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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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周水不问,谢轻容自然也想不到要主动解释。她本来就是性子比较直的人,平时看人情世故,或许可以发表一番自己的高见,但真要论做起来的工夫,是分毫都不注意的。

      眼见这两人停止了讨论,阴阳脸男绷着假笑忍不住挑衅道:“真没意思,你类一点想法都没胆讲。你类不讲,许就听听吾怎么讲巫川的故事。”

      就像所有电视电影中,所有多话的反派一样,阴阳脸男人讲述故事的时候,口吻偏激,时刻嘲讽着里面的人和事。倘若周水、谢轻容二人真是正派主角,那么结局一定是趁着反派阴阳脸男人忙着讲述的时候,偷偷商议并积蓄力量。

      待他将前因后果交代完毕,也就是主角们逆袭出逃的最佳时机!

      在他的故事里,邬川当年是女娲娘娘创造巫族的一个小河塘,虽然对人类的躯体来说,广阔近海,也终究只是一个小河塘。巫人在此定居,故称巫川,后来巫族男人被乌耳带领着反叛了,也仍然不敢随意改名,只把乌耳的名字做了通假。据他的意思,也不是所有巫族男人都愿意反叛的。可是女娲娘娘宾天,死的多半是那些愚蠢到主动用自己的身躯为自己的女人挡祸的男人,活下来的,自然是“聪明”的居多了。这么说来,他就是聪明的,而要分辨他们这些“聪明”的巫男和那些永远臣服于巫女的“愚蠢”巫男,也很简单。

      女娲娘娘,本名是根据性别和人身蛇尾而取的娲,因此无需强调她是女性而称女娲。女娲,是为了凸显还有一个男神,是她的影子,是她的孪生哥哥。而与她截然相反,名字根据蛇尾压过草丛的声音而取的伏羲,则不需要强调他是男性,因为真神是不强调性别的(仅仅在没有男字旁的情况下)。

      这样一来,这个莫须有的伏羲就压过了女娲一头,显出了气度,支撑起了这一支巫男的信仰来。原本那些根正苗红的巫族人,当然没有见过伏羲,也不信有伏羲的存在,只称娲为巫神、巫主,地位比较高的巫族长老还可以称娲为娲祖婆婆,在辈分上套近乎。但是这叛离的一支,自己认为女娲是因为和哥哥伏羲大战,伏羲才赐死了愚忠的多数巫男,女娲也被误杀,自然就把伏羲认作父神。他们提出,正是因为有力大无穷、喜好侵略、独来独往的战神伏羲,女娲才得到了创作男人的灵感。而且女娲只是做了躯体,却无法赋予神采,是伏羲路过,觉得有趣,冲着这些自己的山寨版本吹了一口气,才把他们吹活。

      他们这样的观点,周水听了或许还只是觉得好玩,当做穷极无聊的人想出的天方夜谭,听在轻容耳朵里,却好比平地惊雷!

      由于这男人,肯定是自认为聪明的那一支,他讲的时候,根本上是颠倒的,先把父神之说当做正统来讲,再把那些女娲的传说当做被纠正的谬误来提出。可是谢轻容是地球来的,她自然也听说过关于女娲造人的传说,整理一下,自然能推导出大致的真相来。地球上的神话,常常有体系之分。有的神话里,凸显女娲的威能,好像全天下就她一个神能拯救世人;有的神话又说伏羲和女娲是共生的兄妹,是一体两面,有女娲就必定有伏羲;有的神话里,女娲和伏羲最后成亲生子,有的又说两人毕竟是兄妹,有违人伦;有的神话里,女娲和伏羲同样伟大,都列在神位,可是要说起能量,又先提伏羲,显出重男轻女的本质。

      听了他那席话,谢轻容想到了很多。

      母系氏族是否存在,其实一直都有很多争议。可是女娲,真正是深入人心。要承认神话,第一个要承认的反而不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反而是女娲!从龙图腾以蛇为体,到远古时期众多有母无父的传奇首领来推测,可能存在过一个蛇族,信奉女人的生育之力,认为世界上最高的存在就是女人和蛇的结合体。由此创造出的神,娲,自然是人身蛇尾,善于繁衍。而那时的人对生育了解不足,无法说清女人究竟如何创造生命,也很难想象一个有着蛇尾的女神会像人鱼公主那样磕了药化蛇尾为腿,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进行生产,自然只好说是娲用泥土捏人了,毕竟黄种人确实接近大地色。

      不过人是善于总结规律并且学习经验的,又具备强烈的好奇心,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明白女人只有和男人发生了关系,才能孕育后代,也开始有男人意识到,可以反过来控制女人的生育能力了。能想出这一点并且实施的男人,一定是世界上最无耻最阴狠的男人!因为男人胁迫女人为他繁衍后代,就是一笔无本生意,男人付出的是欢愉,女人获得的是痛苦。

      这个过程,总结就是:男人强逼女人为他们生育,顺便排解了压力。他们宣扬女人无所事事,可粗重的农活,她们一点也没少做。到有了身孕,这样的劳力仍然不能减免。坐月子这一说,是建立在封建社会的闺秀身上的。农妇往往拿粗粝的剪子或者锉子一割脐带,下地又去做活了。破伤风死去的女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些产妇。

      女人牺牲了自由和奋斗改变命运的权利,冒着生命危险生产,最后孩子还是跟着男方姓,女人并没有归属权。恰恰相反而且滑稽的是,“夫死从子”,女人还得听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那块肉的话!

      可笑,没有老娘,你无非只是个卵!

      哪怕是受了精的卵,老娘将你扼死,你也只是个死卵!

      十月折磨,一朝险生,再加上后两三年的奶水和把屎把尿,还要忍受哭闹,最后好处都是男人的,女人只有背锅:孩子发达了,有出息了,功劳必定是父亲的,是虎父无犬子;孩子不孝,最开始男人假模假式的“子不教父之过”也开始推到女人身上,变成了“慈母多败儿”;孩子生出来有天赋,那叫“老子的种”;孩子生出来不成样,就一定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

      这一套强盗逻辑,不知道横行了多久,直到听见这阴阳脸男人神话篡改的来龙去脉,才终于成了一个显形的陷阱。

      不讲理?话语权在谁手里,谁就是理!女人越是能看穿这逻辑漏洞,就越会被男人恐惧,因此常常有人说,女人太聪明了,会不得男人的喜爱。男人除了恐惧女人的强大,更会因为女人看穿了这阳谋而不是滋味,他们会觉得在看穿了这套把戏的女人面前表演的自己,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一个小丑。被社会捧惯了臭脚的男人,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当然会不喜欢了。

      其实从生物角度,本来聪明的女人、高大健壮的女人才是男人的首选。然而人类为了巩固统治地位,哪里管得上这么多,当然是削弱敌方才对自己最有利了。把高大健壮、聪明好胜的女人自然淘汰,创造出以柔弱无能为女人味、以愚蠢胆怯为本分的建制,鼓励女人往这个深渊里迈步,才符合男权长治的目的。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就算人类基因越来越劣质,那又如何?统领一群垃圾的野望,和在一群精英当中垫底的恐惧比,当然是选前者。

      谢轻容听着听着,思考了这许多,是因为她看出来了现在的邬川还不是这群男人心目中完美的国度。邬川人的天赋越来越低下,同地球上人类体质越来越差一样,需要提升女性地位,转变对优秀女性的态度,这显然不符合掌权男人的利益。要集权,就要有阶级,要进步,就要有剥削,放权而不恐惧被夺权,建立在绝对掌控力上。曾经她表姐办了一个培训班,后来培训班出现了一个很有能力的老师,把其他老师都把住了,还掌握了许多学生的一手资料。因为表姐空有资金,没有服众的管理能力,所以越发恐惧,总是朝令夕改,隐隐想和那个老师抗衡,最后失了人心,被许多亲戚评价不明智。为什么表姐会恐惧?因为培训班只是空壳子,老师和周边固定的学生才是运营关键,一旦那个老师有了资金,这套人马一搬,她这边就空了。作为老板,肯定不能让员工压在头上,可说要征服那个老师,表姐却太年轻了。

      巫女的修行手段,是娲祖降下的,只适合巫女,不适合巫男。男人要修炼,掌握武力,才能挑战女人,否则和背后编排有什么两样?你说几句父神,根本也是无痛无痒。更何况,你说你有父神,那么父神为什么不教你们他的修行手段?

      提出伏羲给男人一口生气,是抹杀女娲造人的功德,就像女人怀胎生产的功德,被男人一句“我在你肚子里下种”抹杀一样。至于抹不抹杀得了,还要看修炼到不到家了。

      果然,阴阳脸男人说到父神传下的修炼方法,眼睛都亮了起来,险些手舞足蹈。他那侧长长的白发挂下来,十足癫狂,有几个瞬间几乎盖住了半张脸。谢轻容没注意男人的相貌,周水可一直看着,她本来只觉得那男人长得讨厌,后来越看越有点似曾相识,这一下仔细看,顿时惊讶地忍不住叫出声来。

      “朱……!”

      那阴阳脸男人,盖住面皮挂下的一半老脸,另一半正值壮年却肌肉僵硬的脸,竟然正是梅岩镇那个大名鼎鼎的朱先生,朱闫复!

      之前没认出来,除了男人相貌怪诞丑陋,叫人不愿多看之外,主要也是这副形容和朱闫复平时故作温润君子的作态截然不同,而水妹又只在那次宴席上见过他一面的缘故。谢轻容就更不用说,她是后来才来的邬川,人生地不熟,整日藏在小树林,见过的人也无非是洗衣服的大娘们,如何知道这深居简出的朱先生长什么样?

      她本来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水妹发现了一只珠子,毕竟朱、珠在邬川话里同音,但水妹用眼神看看男人,又示意书简,终于让她沉浸在神话与社会体制的思绪抽出来了一些,理解了周水的意思。

      只是这朱闫复为何容貌大变,又为何作出这幻境,实在就是她难以想到的了,目前也只能做出几个不靠谱的猜测。

      朱闫复顶着怪相来和两姐妹解说当年巫川旧事,其中必定是有阴谋掩藏的,这一点两人都已有所觉察。具体是什么样的阴谋,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得知的,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有能力破解,还不如静观其变。

      她们这边眉来眼去暗自交流,小动作频出,那朱闫复却恍若未觉,从巫川的开始一路讲到现在:原来这些男人之所以可以掌权,和殉祖的巫族长老不无关系。

      话说回女娲宾天之后,最靠近她、命线与她牵扯最紧密的巫族女人死了大半,而长老为了抢救下族中能抢救得了的族人,纷纷以身殉职,至此巫族展现出一幅难得的阳盛阴衰的景象。本来的一点野心,被这从天而降的机遇喂养得羽翼丰满,将要腾飞。

      而仅存的长老宣布了娲祖归天之后,就秘密将年轻的巫女都派往各地,只操纵一些尸体完好的巫女身躯充人数,让他们无从查觉。她做得极其小心,哪怕是知根知底那部分忠诚巫男,也只派走了较弱的那部分,他们忙着拉拢强大的巫男反抗,就错过了发现的机会。

      他桀桀阴笑道:“该闲事婆,平时不见其出几厘力,算还真算精。其类婆娘屁个用也无,只会把类最最塌台的男娃娃压着,偏偏胆大死,哪里是怕吾类晓得!”

      朱闫复自顾自冷笑数声,顿了顿,接着讲后来的事。自打这些女人逃出了邬川之后,邬川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残的那些巫女和反叛的巫男。由于巫女真可以算得上神子,哪怕是小女娃,都一个也不剩了。随着巫女大量出走,邬川四近的空间越来越不稳定,最后竟然有形成屏障的趋势。不愿意和反叛者同流合污、毁了清誉的那部分巫男,这下终于慌了,不顾身份,只好急问长老要往何处去。

      长老哪里肯说?她冷哼一声,将一块碑石扔在他们面前,扭头就走。那碑石上,赫然刻着一种奇门手段,是长老截杀了诸多反叛巫男,从他们身上依附的法则碎片推敲而来。法则碎片遇血即溶,遇土则化,到了人的身上,就会藏在身上各个地方,非有神通之人不可强夺。长老在巫族地位极高,自然都是大能,即便重伤,一身的本事也没落下,这奇门手段自然是可行的。

      传阅过了碑石内容后,这些巫男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样复杂的情绪,终于又分成三拨。最后看碑石的那人,过了良久,叹了口气,将碑石粉碎。

      反叛的巫男闻声而来,只来得及瞥见残余的齑粉。

      看过碑石的巫男,一拨结伴,将浑身的精血提出,大步向东南走了;一拨选择分散,不知到哪去了,总之各个都剔去了自己的眉毛,在指尖汇起锐气,密密地画出三道笔直血线代替;最后一拨倒是留在了部族,但他们无不将头发绞去,成日枯坐。

      精血不同于普通血液,包含的是一个人身上能和法则相沟通的可能。而眉毛和头发是人类头颅上最醒目、对相貌最紧要的毛发,分别象征一个巫人对未来的志向和当下的选择。在巫族,只有奴隶才没有眉毛,只有废人才没有头发。

      提出了精血,或许不会死,但是必定会迅速衰去,因为精血无法离体再生,相当于自废武功,是为血囚;而剔去了眉毛,则象征这个人将自己奉献给了自己选定的主人,已经不是自由之身,称为死仆;剔去了头发,看起来伤害最小,毕竟头发再次生长出来是较为容易的,更何况地球上的男性多为短发,长回来容易。可实际上,巫族男人以长发为美,即便短发,也对发式有所要求,而这些男人不仅仅是剔除毛发而已,以巫族人对身体的控制力来说,他们剔除毛发之后,还会炼去毛囊,断绝根部。这些顶着光头和巫族人生活的男人,放弃了争取配偶的机会,也不能同族人交易货品。

      他们必须节制自己感受世界的乐趣。能不看,就要做个明眼瞎;能不听,就要避开歌舞盛事;能不闻,就要用恶臭的鱼腥草汁封闭鼻腔;能不尝,就餐风饮露,嚼食草根;能不享受这清风雨露,就要时时刻刻把自己用粗糙的草绳甲衣裹得严严实实。他们这样苛刻地节制自己的享受,近乎自残,所以被称为戒奴。

      听起来,这些男人都牺牲很大,但是选择各不相同,观察这些留下来的光头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因此反叛者根本无从得知,当时长老留下的奇门秘法究竟是什么,戒奴们也不会告诉他们——能不说,就要做个树桩、石块,怎么能夸夸其谈,自我表现呢!

      逼问的对象发誓要做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朱闫复那凉凉的语调也忍不住炸了,将心头暗恨转作明火,语速转急。

      轻容和水妹听着,却越发想笑,心里对这些可爱又固执的巫男鼓劲:快!快气死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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