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绯花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来，骑着快马来到了山下，系好马匹，开始徒步上山。此山不高，路也十分平顺，来游玩的人不少。有夫妻同游的，也有未出嫁的少女由家丁护着，有偏偏佳公子摇着扇子，还有小孩子的嬉闹之声……
　　“叶公子”木叶唤他。
　　“何事？”
　　“你可知道桃花有何寓意？”木叶抬起手指了指那山间已隐约可见的一片绯红。
　　“无非是男欢女爱的儿女之情。这被世人说烂的俗物有何可看可谈的。”相遗面色微冷，似乎有厌烦之感，又或许是在因为昨日的事情生气。
　　木叶的眼中却闪过一分惊讶，笑道：“这是我与你相识以来你说过最长，也最有情绪的话。看来……你不喜欢桃花了。”
　　相遗没有回答。
　　木叶接着说：“但是叶夫人好像很喜欢桃花。我也很喜欢。”木叶清了清嗓子，又道，“小的时候师傅告诉我，桃花代表某种幻想，或者说某种隐秘但足够美好的愿望。你难道没有愿望？”
　　“与你无关。”相遗不想搭理他，专注地迈着步子。
　　“那么……为了这一路上不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木叶的眼睛眯起来，仿佛在回想什么。

　　二十多年前，本地有一户商贩人家的女儿刚刚年满十六，玉质娉婷。让人遗憾的是十六年来这个女儿从未独自踏出过家门半步。
　　女儿喜花，那一方园内便是群芳争艳，季季开放不断。凡是本地能养活的花，那个爱女如命的父亲都给请了来。反倒单单忘了那山上自然生长的桃花。想来也是宿命，十六年来女儿懵懂单纯，未通世事。十几年来，她看过百花但不懂花语，可一旦让那漫山绯色闯入眼帘，便是疯狂地坠落。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抗这种单纯的诱惑，那个偷跑出家的妙龄女子，站在桃花树下发愣，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轻轻问一旁的丫头：“这是什么花？”一旁的丫头平淡地回答：“小姐，这是桃花。”
　　这不过是本地最常见的一种花，男男女女最熟悉的一种花罢了。可那个女子却看得出神，痴痴的念着：“桃花……桃花……”
　　于是他走上前去，极有礼貌地问：“小姐可是喜欢桃花？”
　　女子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粲然一笑道：“嗯，喜欢。”
　　那一瞬间，他有些失神，下意识收敛心神，抬手折下一支桃花递到女子面前。“小姐既然喜欢桃花，这支花便当是我赠予你的吧。”
　　女子想也未想便接了过来，还道了声谢。她不知道，女子如若接受了男子所赠的桃花，便是接受了男子的示好。而她十六年懵懂无知的生活也即将画上句号。
　　那日她将那桃花带回家，插在精巧的瓷瓶里开始发呆。一直坐到月上柳梢头，身边的丫头也睡去。有一句话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城北的借口有一棵桃花树，与月色相应之时极美，若有机会，小姐可去看看。
　　她偷偷出了家门，一路向北走去。银白的月光洒下，给青石板路染上一层霜。她小步快走着，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红灯笼。心中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终于，转过一个街角，月色，桃花，美景撞了个满怀。
　　他真的没说错，真是极美。片片桃花瓣褪去白日里的粉红，以一种略显苍白、寂寞的姿态在风中颤抖。女子将灯笼靠近桃花，那花朵又似被抹了胭脂，从根部开始燃烧起来，渐渐变淡。直到……越过树尖，那是彻底清冷下来的一轮孤月和苍远的夜空。
　　她在树下站了很久，隐隐约约听见街道嘈杂起来。莫不是天快亮了？再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依旧高高的。天空似乎有些红？
　　“着火啦！”那嘈杂的声响之中一生凄厉的叫喊响起。她猛地一颤，扔下手中的红灯笼向家的方向跑去，直到隔着一条街，看清楚自家的院子被包裹在一片比山间桃花还要红的火光中，猛然跌坐在地上。
　　真不知道，她认识桃花的那一刻，是福还是祸。

　　故事讲到这里只是个开头，但两人已经走到了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即将步入那桃花林。木叶停了下来，嘴角带着几分狡黠地对相遗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肯定喜欢。”说完拽过他是手腕，拉着他朝某个方向走去。
　　虽然是春天，但总还是有些凉的。相遗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被木叶抓住的手腕，隔着袖子，正传来某种令人安心的热度。
　　两人七弯八拐，渐渐离嘈杂的人群远去，到了桃林深处。一条清溪自此流淌而过，而林间不仅有桃花还有几丛修长的翠竹。树下几块干净平滑的大石头刚好可以用来歇脚。两人坐下，木叶掏出水壶掏了出来，喝了一口递给相遗。相遗看着水壶皱了皱眉头，还是拿起来喝了一口，结果猛然咳嗽起来。
　　木叶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天冷喝不得凉水，我拿来的是热酒，你别喝那么猛。”相遗咳完了，脸变得微红，将水壶塞好丢给木叶，虽然仍没什么表情，在旁人看来却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哎，你不会也没见过桃花吧？”木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见过，在书上，还有画上。”相遗答道。
　　“那还不是和没见过一样。”一边说着木叶站起身，“依我看来，叶公子你再不出来活动活动，可真和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一样了。”
　　“不过还真没想到……”木叶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暧昧的微笑，“我本以为会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折了桃花赠你呢。”
　　“这么说来，木公子收过不少？”相遗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没错。”木叶站在桃花树下，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唇边依旧挂着那种让人沉醉的笑容。他缓缓伸出手，折下一支桃花，娇艳的花瓣之上依旧带着昨夜的雨水。他缓缓地向相遗走去，他弯下腰，相遗看着他，他的嘴唇微动，他道：“此花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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