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绯花

　　十凝见男子已经渐渐走远，便加快步子跟了上去。在屋外徘徊了一会儿，估摸着两人已经换完了衣服，才敲门进去。
　　男子一面喝着茶，一面示意小妖坐下。十凝却不安分地跳到了一旁的大桌子上，像在桃树上坐着一样摇晃着双腿。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男子放下茶杯，面带戏谑的笑容道：“怎么，来听故事的？”
　　“嗯”十凝睁大眼睛，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男子见小妖这般，觉得十分好笑，但也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七年以来，自己和他的种种早已在无数个静默的日子里被他咀嚼了千万遍，靠回忆和渺茫的希望过活，的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最近，自己情绪失控的情况也越来越频繁了，真怕一个不啊小心就伤了他。
　　罢了，说给这小妖听听也无妨，就当是解解闷吧。
　　男子看了一眼小妖，开了口。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男子慢慢说起了这段被他珍藏的故事。
　　“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大概是习得了一身斩妖除魔的本领，总是信心满满，豪情万丈的。而他呢，你也能料得到，总是一副清清浅浅的样子，生得又极漂亮……”
　　那个笑意盈盈的男子名曰木叶，到没有姓，怕是师父捡来的缘故。木叶除了师门，刚行侠仗义了几回，便在叶家遇着了叶相遗。相遗还未出生时父亲便过世了，正值家道中落之际，才有了这个遗字。二夫人早些生产，但只育有一女。
　　这一年，二夫人无端精神失常，总是嚷嚷着有妖怪要害他。木叶到了此处，看完二夫人出来，便瞧见相遗立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问他：“姨娘可有事？”木叶嘿嘿一笑道：“妖怪没有，装神弄鬼倒有一套。”两人一路走到河边，相遗叹了一口气才开口：“我原也知道她是装的，想和姐姐一同罢了。”
　　原来，相遗的姐姐因生得貌美，嫁了个有钱人家。二夫人眼见着叶家长辈相继去世，只留着相遗一个人靠着几分薄产维持家务，自然想到女儿那儿去，顾于不好开口，才想了这么一招。那边的姐姐听说叶家大院有妖怪要害自家母亲，自然央求着相遗让自己把二夫人接走。
　　相遗心善，对二夫人的做法并未恼怒，反倒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带着贴身的奴仆，到姐姐家去了。只是这下子，叶家更加冷清了。
　　而木叶呢，除妖的事情一结，他却不急着四处云游了，厚着脸皮三天两头往叶家跑，蹭吃蹭喝，还想蹭美人的豆腐。叶夫人原本病着，为了给家里添些生气，催促着相遗娶亲，但相遗却坚持要等母亲的病好了才肯提婚事。正合了某人心意。

　　“叶大公子，今日山中桃花开了，与我同赏可好？”木叶一进叶家的大门就嚷嚷起来，脸上自然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叶相遗撇了他一眼，道：“今日不得空闲。”
　　底下也不知那个胆大的丫鬟碎碎念着：“从冬末一直到阳春，也有两月余了，吃住没见他掏过一个铜板，这会儿还好意思打搅公子办事。”
　　木叶听了，没有置气，反而风轻云淡地一笑道：“那你先忙，我去看看母亲。”相遗点了点头，隐约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扭，一时半会儿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穿过一道石门，往那幽僻的后院走去便是叶家风景最别致的地方，也是叶夫人的居处。木叶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等到丫鬟开门才开口问好：“叶夫人今日可好，身体应无大碍了吧。”语罢，一个体态纤瘦，但面色还算红润的中年妇人闻声从屏风后出来，柔声道：“也亏得有你给我解闷，常年病着的身子也轻便了许多，认识你倒是叶家的福分。”语气竟一点也不似想象中的生分。
　　两人坐下，丫鬟倒上茶，木叶才微笑着开口问道：“叶夫人是身体也快好了，为何依面带愁容，可有心事？”
　　叶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身子好点坏点有什么要紧，最让我挂心的还是遗儿，从小养成了那么个孤僻的性子，没什么朋友。我倒是希望他多出去走走，别总为了我闷在家里。”
　　“叶公子虽然个性清淡了些，但对人却极为宽厚的。”木叶缓缓道，“我今日本来也打算邀他外出，趁着春光正好，一同到山中看桃花的，却被他一口拒绝了。”说罢，脸上带着苦笑无奈地看着叶夫人。
　　“桃花啊……”叶夫人沉吟着，似乎想起了少女时期的心事，“遗儿要真是去看看桃花该多好，没准遇上个喜欢的姑娘，也好让我放心……”
　　“叶夫人”木叶打断她的沉思，“我想，相遗不肯出门也是为了您，也只有您开口，他才肯答应的。”
　　“我也早想劝劝他，现在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今晚便和你们一同用膳吧。”叶夫人和蔼地点了点头。
　　木叶陪叶夫人聊着，不知不觉中，太阳悄悄向西边滑去，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叶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和木叶谈笑着进了后厅的门，下人们已布好了菜。等了一会儿，才见相遗到来。平日里，也只有木叶来时相遗才会出书房的门，其余时间也传菜到房里将就了。饭后，他照例会去探望母亲，也哄着她多进些米食。
　　这下子，二人都在桌旁等着到让他有些吃惊。
　　“娘……您怎么出来了？”相遗坐下，十分关切的询问。
　　叶夫人脸上露出安抚的神情：“娘最近已经好了许多，有木叶公子陪着说话，心情也畅快了不少。娘就想着和遗儿一同吃饭。”
　　相遗瞥了木叶一眼，未再置声，只顾着给叶夫人夹菜。
　　饭吃到一半，叶夫人开口了：“遗儿，你从小就被教导着学习打理叶家的产业，自从你爷爷去世，这个担子完全落在了你的身上。娘知道你的辛苦，叶家产业本来就薄弱，如今家里的吃穿用度照旧，我这个病又耗了许多珍贵的药材。你姐姐的嫁妆也十分厚实，才让她没有被夫家人瞧不起……这些娘都看在眼里。但是遗儿，娘最希望的还是你多替自己着想……”
　　“娘……”相遗这一声里不知包含了多少情绪。
　　“你得找个为你挂心，陪你一辈子的人。这一点，娘恐怕做不到……”叶夫人叹了一口气放下碗筷，又道，“罢了，咱们不说这些，今天娘听说山中桃花开得正好，娘出不得门，你去替娘瞧一瞧可好？”
　　“……好。”犹豫了半晌，相遗只说出这么一个字。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木叶分明瞧见他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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