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

　　这场上路的戏码着实鸡飞狗跳，慕端端伤口还未愈合彻底，荀裳雪对她返回唐门的异议甚至多于靳斯言。

　　“医者仁心，怎能眼见着病人冒险？”
　　慕端端咽了口葡萄，酸的流泪，“可我若违抗师命，儿时种的毒蛊发作，也是活不了的啊。”

　　软硬不吃，荀裳雪别无他法，认识这么久以来，头次黑了脸。
　　她打开慕端端的包裹，胡乱塞了好几种草药磨成的粉。
　　“讲不过你，这些要带着，方便的话找家住户，煮开了喝掉。”

　　见她着实上心的样子，慕端端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想人家是专门从药王谷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寻医访药，现如今遭得连累，只能囿困于丘晨禅院，就是当初保护她的靳斯言也被自己拐走了。
　　想及于此，她眸色暗淡下来。

　　她无法开口跟靳斯言说，你留在这保护荀姑娘吧，陪她遍访三山五岳大山。
　　靳斯言不是布庄漂亮的布匹，为了卖个人情而拱手相让，荀裳雪要的也不会是她的施舍，谁也不比谁可怜。

　　“我爹早就传书来，说从舒宫此次动静闹得大了，让我早些回药王谷避避头，”继续扎着包袱，荀裳雪低着头道，“路院主许诺，将派人贴身护送我回去，毕竟还有许多人觊觎我手中的药王谱。”
　　原来是这样，想来也对，从舒宫此番行事诡异大胆，毫无人性可言，之前乔天霸半路相劫也是为了药王谱，这节骨眼出门游历也不算件好事。

　　沉吟了半天，慕端端提议道，“纵观杭姑娘家的不幸，从舒宫派出的人数实则不少，护送上路依旧危险的紧，不如你就还是呆在丘晨禅院吧，想来更安全些。”
　　“行啦，别担心我了，倒是你自己，”荀裳雪笑嘻嘻的拍了拍她的手，半点没有惆怅的意思，“好好保重。”

　　慕端端和靳斯言不日出发，却到底也没见夏侯回来。
　　心底那份不安早已经发芽，如今对他担心多过防备，破绽太过明显，反而让人疑心是也不是。

　　路卿唤将他们送至门口，满脸的歉意，“丘晨的祖训，不可离院半步，我也不是那般快意恩仇之人，但却对你们心生敬佩，如若有任何需要，传信过来，路某定当竭尽全力。”
　　“行啦，你照顾好你相好的就行了，”慕端端照例大大咧咧的摆手道，“跟杭姑娘说，大仇必将得报。”

　　翻身上马，日头渐亮，入秋已经有些时日了，树梢都已经没有叶子好吹。
　　靳斯言不由分说给她搭上了一件宝蓝色的厚裘衣，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总感觉你不安好心。”
　　“好心都被你吃了。”

　　打也打不过，嘴上也讨不着便宜，慕端端瘪了脸，气呼呼的驾马疾奔。
　　江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胸口印染着大片的血迹，头戴着尼姑庵庵帽的女子穿着粗气向前跑着，黑色的布鞋占满了褐黄色的尘土，前路在眼中变得摇晃不定，好似自己下一秒就会晕倒在地。
　　“不能停，”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变得虚浮，却不断提醒自己，凭着求生的意志不断前行。

　　不多时她便看见前面有人驾马而来，迎面的地段，不知是敌是友，却知定逃不过了。她膝盖一软，直喇喇的跪倒在地，视线模糊胸口胀痛，方才尼姑庵的淋漓炼狱重现在眼前。
　　头沾到土地之前，她望见有匹马朝她而来，马上的女子好看的紧，面色惊慌。
　　“师太？”

　　愁云惨淡的看着铺上之人，慕端端都怀疑自己天煞孤星了，总能遇见这打杀的倒霉事，靳斯言倒也习惯了她不管闲事睡不着觉的脾气，安静坐在医馆的角落里等着。
　　武当之下的小城镇，没个像样的医馆，想着伤者的穿衣打扮，慕端端贴心的打听到个本事不错的医婆。

　　老人家上了岁数，走路不甚灵便，眼角的皱纹叠合，染了些疲惫之色，“师太这伤看上去不轻，实则不重，伤及肋骨心肺之间，出血过多却不及要害，将养几日便可恢复。”
　　能救活就成，至于将养几日，慕端端倒也没好心到那个份上。
　　心想已经仁至义尽，两人怕是该上路了。

　　正从里屋背起包袱要离开的时候，忽有呓语之声传入耳畔，靳斯言大步流星已经到了屋外，等了许久不见人，又不怕费事的返了回去。
　　之间慕端端跟个壁虎似的趴在床上，耳朵贴着尼姑的嘴巴。

　　“救我。”

　　她抬起头看着靳斯言，乌黑的眼睛清灵如有泉，往往这时，大家都能心知肚明了。
　　“她让我们救她。”
　　“我们已经救下了她，是她不知罢了。”

　　她摇了摇头，坚定的说，“你不懂女人，她的语气里都是恐惧和绝望，况且是谁对她痛下杀手呢？此地武当之地界，也不排除从舒宫的可能啊。”
　　说罢她也不论别人的意见，自顾自又把包袱放回了墙角，开始捉摸去对面买俩肉包子填饱肚子。

　　说的好像我让你绝望了。
　　靳斯言摸了摸鼻子，又走过去在包袱里掏出那几袋药粉，准备去厨房给她煎了喝。

　　世间有缘法，比如慕端端这颗不甚坚定的心，单是别人的梦话就走不动路；又比如靳斯言，但是慕端端瞎胡闹他也只是听之任之。

　　祥和美景的落梅庵中，主持新养的几十盆菊花一夜间都开了，庵中女弟子也是爱美的，大清早就聚集起来赏菊饮茶，难得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主持说话也温和了些。
　　众人叽叽喳喳讨论着，却更显的现世安稳。

　　“季安，去仓库把我珍藏的鹿山茶取来，众弟子也都尝尝。”
　　鹿山茶可是茶中珍品，先前武当找落梅庵盟友，还特地送了罐来示好，主持收到后舍不得喝，说茶叶还是越陈越香，便让人封了放在仓库之中。弟子们是些馋嘴的，整日幻想能品上一口，哪怕闻闻味道也好，却也不敢放肆，只是眼巴巴的盯着仓库的角落。
　　如今主持竟然主动提议拿出来，众人自然是雀跃的。
　　现如今想来，竟是带着些散伙的意味。

　　季安腿脚利索着跑了，却发现新来的弟子将仓库里的物件都换了位置，颇费了功夫好找。
　　仓库位居落梅庵西北角，远离前院修身之地，她也没听见异样的声响，抱了茶叶又飞奔着回去，生怕师父等急了发脾气。
　　这一回倒是不要紧，却正巧与黑衣人打了照面。

　　那双布满着红血丝的眼睛直直的看过来，哪怕他戴着面罩，季安也觉得自己看见了他在笑。
　　就像是捕食的豹子，发现了额外的加餐，自然兴奋。

　　她的双腿就像被人控制住，瑟瑟发抖着，那黑衣人反而不急，长剑在手步步为营的走过来，眼底有光。
　　伸手刺过来，正好嵌进血肉。
　　疼痛扩大到整个胸膛，季安以为自己要死了。

　　“快走——”

　　师父回光返照的那口气，给了她逃生的机会，黑衣人被人死死的拽住了双脚，不耐烦间手起刀落看下了那主持的手臂，血水溅了两条腿，嫌恶的踢开尸体，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季安害怕的很，听见师父的嘶吼，她终于回过神来，不要命的往庵内的侧墙跑过去，黑衣人想必会以为她只能走正门或后门，殊不知那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狗洞。

　　她梦见自己逃生的场景自然紧张，双手握拳，眉头紧皱，不断地呼喊着。
　　慕端端见状怕她咬了舌头，干脆很拍了两下她的脸颊，喝完药后含着的蜜饯来不及咽下去，含糊不清的说，“嘿，醒醒，发大水啦。”

　　“别胡说。”
　　靳斯言反手一个爆栗打在她头上道。

　　这句话反倒真的唤醒了季安，人被梦魇住，只消外人喊醒即可。她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了，失血过多的身子经不起折腾，睁开眼同时的天旋地转。
　　“师父。”
　　她呜咽着喊，却心知无人可答。

　　“听说救人被认作恩公的，没听说被认作师父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让她意识到自己被救了。
　　身子不便做起，她艰难的转过头，正是晕倒前驾马而来的女子。

　　慕端端被她看的发毛，忙摆手道，“不必谢了，救人是本分，我只是好奇，你这是被谁所伤？”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季安才缓缓开口。
　　“现下最重要的，是武当的安危啊。”

　　慕端端和靳斯言听了，四目相对，脸色都不太好看。
　　还能不能让人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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