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

　　慕端端走街串巷到很晚，也没能打听到那人的踪迹，自己的坟墓所在早就被抛在九霄云外。她在路边的小馆打了壶酒，边走边啜，夕阳泛着橘红色的光挂在枝头，贩卖馄饨的街边摊传来浓浓的香气，骨头汤里撒着翠绿的葱花，青白相透，与那便宜的价钱并不相符。

　　“姐，你就给我买碗馄饨吧，我保证，以后天天听你的话。”
　　“娘亲就给了我三文，买了馄饨，那啥买盐啊。”

　　小姑娘滴溜溜的大眼睛狡黠的转着，巴掌大的脸洗的干干净净，看着就惹人怜爱，姐姐还是不忍心，将手心里沾了汗的铜板给了馄饨摊的老板，小大人般的找了个座位坐了，大点的那个支着嘴巴看着小个子的吃的喷香。
　　也不知你是否还爱吃馄饨。

　　她就低头往前走，鼻头酸涩难忍，抬手擦了擦眼眶，却撞到谁的身上，硬邦邦的肉将她痛的蹲在地上，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眼泪喷薄而出，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路过的人看见会指她一下，却被着黑衣的男子警告的眼神震慑匆忙而去，他们占据着街道的最中央，将人群分作两半。
　　靳斯言像是生长的一棵树，双手背在身后，目不斜视的看着她哭。
　　知道慕端端哭累了，腿也麻了，才痴痴的抬起头，目光涣散的说道，“我没有力气了，我好像要睡着了。”

　　他背着她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接应的小童看见慕端端睡得熟了，责备的话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将两人领回厢房便急不可耐的去厨房寻吃食了。
　　“原来是你们出去了，我还在想怎么都找不到人呢。”
　　夏侯远咏站在庭院内硕大的榕树之下，阴影完美的掩饰了他的表情，白到不然纤尘的衣服与靳斯言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占据不同世界两尊神像，唯一能提醒时间还在流动的，就是慕端端声调变幻的呼噜。

　　“你来晚了。”
　　这是最直白的挑衅，消散在没有月光的今夜。

　　荀裳雪听见门口的声音，浅眠的她自然而然的醒了，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开门，迎面是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却严肃到让她能咽下所有的情意，“我会照顾好慕姑娘的。”
　　她清楚的认定，能够取悦靳斯言的，就是好生对待慕端端。
　　对方将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没有半句多言的转身就走，黑衣融进黑夜，决绝的就像永远不会回首，荀裳雪倚在门口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脑海中不再有任何人的面容，耳边不再回响任何人的声音，心里不再奢求着任何得不到的，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说到底，还是有些恨的。

　　醉酒后的清晨滋味并不好受，慕端端揉着额角坐起身来，荀裳雪早就醒了的样子，铺盖叠的整整齐齐，推门被留了缝，吹散了小屋内不好闻的气味。她踉跄的走出去，夏侯远咏正在练剑，落叶纷飞从白袍袖口擦过，剑光变幻成如花的形状，沾地即起，快到眼花缭乱，但仔细观察他的身形，带着确定与沉稳，没有丝毫的慌乱。
　　原来城主也是从小努力的孩子。
　　慕端端笑眯眯的坐在木质的台阶上，清风徐徐划过面庞，昨晚的无助隐藏的极好，大眼睛里的情绪再无悲痛。

　　“慕姑娘原来在这，”路卿唤此时刚好出门，疾步走过来长袍被吹起来，倒有些仙气之意，“德老前辈刚送来的急信，十二连环坞的大批人马前往长安，领头几人住在长安的悦来客栈，还说……”
　　“还说要我跟着他们，探听他们的动向。”

　　来回扫了扫信上的字眼，路卿唤迷惘的抬头道，“姑娘与德老前辈竟如此心有灵犀？”
　　跟老头子心有灵犀她是变态啊，慕端端实在对他翻不来白眼，一把夺过那张信纸，喃喃道，“老头子找我没别的事，我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直会攀岩走避的马，指哪跑哪。”
　　夏侯远咏的剑早就停了下来，眉头不自觉的打结，“你独自去太危险了，我陪你同去。”

　　心口突然一跳，看着他和善的脸，想起刚才他行云流水的剑法，慕端端没来由的慌张起来，冥冥中感觉有处裂缝没被合上，有片微黄的树叶离开树枝飘啊飘啊，刚好的落在她手心中，轻轻地攥住，粗糙的感觉划在皮肤上，她低沉的开口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很好。”
　　话出口她自己都吓到了，她的第六感很准，却从没有理由。
　　“你……你们还是琢磨琢磨德老头写的信吧，我去跑腿就够了，不是正面冲突没事的。”

　　勉强绽放的笑容像根刺扎在心上，夏侯远咏手中的剑久久没能找到鞘，黯然的低头，“好。”

　　裂缝总是在不自觉的时候出现并且扩张，生活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变的不轻松，慕端端后来回想当时的自己，聪明的如此恰当，又如此的，如此的残酷。人在逐渐精明的路上，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少很多。
　　她趴在悦来客栈大厅的饭桌上，木材里长年累月的幼稚味道刺激着鼻子，她却无从察觉，自责充盈心间，想着自己怎么能拒绝那么帅的城主那么合理的要求，万一人家因此伤心多长了条皱纹，自己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小二，来壶烧酒，三两酱牛肉，炒几个拿手的小菜。”身旁的桌子被四五名彪形大汉占了，阔背大刀扔在桌子上发出令人想捂住耳朵的震响。
　　见惯了江湖中人的店小二倒是面无惧色，毛巾往脖子上一搭，热情迎客的劲头又上来了，溜溜的往后厨边跑边喊，“得嘞，一壶烧酒，三两牛肉，辣子鸡，卤猪耳，醋溜白菜——”

　　长安是皇城，来往经常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赶路又排不上厢房的大有人在，几位彪形大汉边吃边喝，说话的声音如莽牛，慕端端清楚的看见斜前方的那张桌子有位锦衣公子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忍无可忍的模样，心里自然乐得有人替自己办事，当下就悠哉的夹着盘子里的花生等戏看。
　　“这家的酒着实不错，兄弟几个多喝点，下午睡得香甜啊！”
　　“喝——”
　　“走着——”

　　吆喝窜满了打听，估计后厨开火的师傅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方才生气的公子果然抬头看过了，身旁有位姑娘见此劝了几声，倒使得男人的面子更薄起来，当即站起身来往这边走来，“几位兄弟可否将声音放的小些，着实扰了我们用饭的心气。”
　　上来就带着浓浓的火药味，慕端端不忍心的将菜碟搂进怀里，往更里面坐了坐，免得待会殃及无辜丢了这碟花生。
　　此男子行走时脚步有力却并不显得灵巧，想必是练过几手的，反观那几位大汉，虽说身形过于庞大，站起来的速度却极快，胳膊上的肌肉连粗布的衣服都无法遮住，功力必然在那男子之上。

　　啧啧啧，太惨了，这一拳过去，估计得破相了。

　　四名大汉只站起一人，二话没说就将带着风的拳头挥过去，锦衣公子堪堪躲过去，倒是聪明的想攻他腋下，可惜力气太小，出手的速度慢了对方不止一招，只能被拦在半空。大汉冷笑不已，反手朝他后脑而去，慕端端倒吸口气闭上眼，终于不忍心再看了。
　　最终锦衣男子被店家送去了附近的药方，同行的女子似乎傻眼了，哭哭啼啼的跟了过去。
　　整场争执不过啃只鸡腿的时间，好在大汉抬手的时候露出了上臂内侧的纹身，让她确定了身份。

　　月明星稀，寻常百姓家收摊的收摊，歇息的歇息，只余下更夫还在勤勤恳恳的报点。慕端端游走在民房之上，一身的黑衣与这飞快的速度，竟让人寻不到踪迹。几名大汉鬼鬼祟祟从客栈的后门出来，四下观望后才闪身进旁边的小巷子。她也不紧跟，绸缎庄有三层高，盘腿坐在上面，将几人的所在尽收眼底。
　　他们似乎很是害怕被人发现，坚持步行在巷尾胡同之中，时不时的确定周围风声，令慕端端都跟着捏了把汗。

　　逸王府。
　　她藏身于宽阔街道上生长着的巨大桂树之上，金秋桂花将开，本是女子都爱的事物，慕端端却忍不住的想打喷嚏，顾不得心中的疑虑，翻身而下，假如此时砖地为沙，慕端端也有自信不留脚印，疾如闪电踏上逸王府的围墙，门口的守卫竟半点没能察觉，她得意的笑了笑，进了府中。

　　十二连环坞的几人从后门而入，有专人接应往某间屋子，慕端端紧随其后，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更好的掩饰的踪迹。
　　府内最里面的屋子自然是留给主任居住，这样晚了还点着灯，想必就是在等他们，慕端端见他们进去，确保周围并无守卫，跃身而出想爬上书房的屋顶。

　　她方单脚沾到房顶瓦片，暗空中传来“嗖”的一声，暗箭精准的破风而来，直取心门，慕端端心道不好，有暗器，身子灵活的转了个弯，箭头却还是射进了手臂。书房里的人似乎等了很久，听闻声音立刻现身，逸王爷那张印刻在脑海中的老脸，此时正叫嚣着，“抓刺客。”

　　慕端端情不自禁冲他唾了口水，转身便往府外疾飞。
　　上辈子不放过老娘，这辈子老娘恶心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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