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

　　时隔许久见到夏侯，慕端端自然是美色当前，留着口水挤进他与修阳正之间。
　　“原本我下山见不到你还担心，好在靳斯言告诉我你带荀姑娘先往长安了，不然这几夜都恐怕都担心的睡不着。”

　　乔天霸原本正风卷残云的享用着晚餐，却被这句话呛了嗓子，抬起头来刚要开口就被慕端端带着杀气的眼神逼得重新低下头，他只是相识——我们下山第三天你才问起人家，在这之前你睡的着实很好，呼噜吓得方圆五里不敢有兔子，靳大侠每夜都想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不过这也不是啥大事，女人嘛，说话总爱夸张些。

　　“在下听闻慕姑娘与修前辈之前被掳至匪盗山寨，想必受了不少的苦头，在禅院便无需拘礼，尽量的修养身体才是，”路卿唤亲自倒了杯早春毛尖泡的温茶与她，“只是好奇得很，普通匪盗皆为求财，又是为何针对二位？”
　　修阳正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无奈的说道，“当今乱世谁人不想分一杯江湖的羹，老夫虽说年纪大了，手脚不再灵便，体力不比从前，只是刀法和宝刀却是百年依旧年轻的物件，多少人想拿也是正常，自己不修习，就是换些银子，也着实有用的紧啊。”

　　这话倒是不假，任何朝代，都不乏发国难财的人，只是众人望向慕端端，她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呆愣的望着方才吃干净的饭碗，满眼都流露出些纠结的意思。
　　终于，在众人将要开始些江湖逸闻的八卦时，她才幽幽的说道。
　　“我倒是觉得，这些人不为钱权，更像是……更像是在培养军队。”

　　这话出口，在座的人皆眼皮一跳，这话不好乱讲，江湖不参政，若是胡说八道，倒容易惹上杀身之祸，现今皇帝虽昏庸，但毕竟是把握着国家大权，几十万精兵的调遣虎符在手，自然令人忌惮。
　　倒是夏侯远咏将她的茶杯拿起来道，“端端，你又胡思乱想。”

　　向来尊敬的人这样说了，她自然没有了言语，只是眼里的光倏的熄灭，最终悻悻的闭上嘴。

　　“几十座匪寨都被控制，强制性的修习同种武艺，甚至连每日起床睡觉的时辰都统一规定，显然不是为了好玩，”靳斯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抬眸的时候依旧凌厉，“若是大家想不出更可能的原因，我更愿意相信她说的，对方的眼光似乎比我们的更长远，想法比我们更大胆，至于跟从舒宫有何关系，还要看。”
　　他发表这番言论的时候，刀削斧阔的面庞神情淡漠，他的眼睛从未看向任何人，只是专注的盯着对面。

　　慕端端与他四目相接，心里的热流缓缓涌赖，像是融化了初雪的溪水，无限的活力与清凉，浇灭了方才的窘迫与失落，穿着黑衣不解风情的男子此时此刻像是在笑，挺拔的身姿好似下一秒就会伸出手给她，清楚明白的说——你看，你并不是一个人，我同意的每一个观点，每一句论断。
　　饭桌的气氛尴尬流动，闯过江湖大风大浪的几位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修阳正干咳了声道，“若这样推断，也不无道理，乔老弟受人之托搜寻我的烛龙令可以理解为为钱财，可对荀氏的药谱下手可就行不通了，普天之下还有人如此心急想要救死扶伤？或许是想夺回去为自己人疗伤罢了。”

　　可惜了鲜美到令人吞舌头的菜色，真心享有的独剩下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知吃嗟来饭的乔天霸，反之知道的不知道的他知言不尽，至于那些需要费劲动脑的推敲分析，就交给这些无所事事的江湖中人好了。
　　所以老人家都爱说，傻人有傻福。

　　空庭清冷，白日的和煦阳光已然不见，夜幕降临带来凉气扑打在失眠的人身上。慕端端将屋内的被子拿出来披在身上，遥望那是不是被乌云遮盖的月亮，她明日想去自己丧命的巷口看看，却又惧怕到无法心静，德老头曾说近乡情怯，她还嘲笑过，离家多年的游子怎会惧怕归来？
　　原来是真的。
　　她害怕看见真正的自己，也想要逃避面对，面对自己真的死了，只不过苟延残喘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继而身边有人影相随坐下。
　　“那日……实在对不起，我想过回去救你，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等冷静下来，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是荀裳雪。
　　慕端端甜甜的笑了笑，“没什么可道歉的，人生在世谁又能做的问心无愧呢？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逃跑，这是我们活着的本能，只有拯救自己才有资格拯救别人，你是因为没能救我而自责，单凭这，你就比我善良。因为我去救你，只是被时事所逼，并不心甘情愿。”

　　素来知道她的率直，却没曾想她甚至愿意将心事如此坦白的摊开给自己看。
　　“原来我们真的不像，各方面都不相像。”
　　荀裳雪入睡前直勾勾的盯着她说了这句话，使得人一头雾水，慕端端将身上的被子紧了紧，继续抬头看月亮，她突然开始想念某个人，某个在记忆深处埋藏了很久很久的人，她的脸浮现在天边，是儿时岁月戛然而止的模样。

　　于是昨日在门口接应的小童今早扛着比自己还高了许多的扫把出门，生生被不远处一坨动来动去的棉被妖给吓的尿裤子了，他真的很想跑到师父的屋子里痛哭——你看你认识的都是什么怪人，我辛辛苦苦打扫的屋子不睡，非得在那吓人，呜呜呜，我小小年纪就都被心都被吓出病了。
　　更可怕的是那棉被妖还发现了他，顶着黑眼圈笑的像后厨送菜的傻子王二狗，冲他自以为友好的招招手，“小娃娃真辛苦啊，这么早就要来扫院子。”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耳边响起惨绝人寰的哭声。
　　慕端端无奈的摇头，小孩子害怕乔天霸情有可原，但是连她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都害怕，只能证明眼神有问题，她将被子拨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追了过去。

　　“呜呜呜，你放开我，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呜呜呜。”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哭鼻子，真丢你师父的脸。”
　　“我，我才没哭呢，明明是你举止怪异，反倒污蔑我师父，哼。”

　　看他白面团子般的脸上涕泗横流，慕端端玩够了自然将他放下来，“行啦，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带我过阵吧。”
　　习武之人有晨起打坐调息的习惯，包括靳斯言这位习武刁钻的主，因此也无人跟她同去，小男童擦着鼻涕将她送至门口，怏怏的说，“你往前走，路口那东拐，不久便到了大路，之后你要去哪自行打听吧，傍晚我在门口等着接你。”
　　说罢又擦着鼻涕走了。

　　今儿的天气不很好，无雨却阴，忽而泛起的秋风扫动了地上的落叶，夹杂尘土的腥味扑面而来。慕端端将斗笠带上，向着男童指明的方向而去，形单影只的场景，像极了每一年的生日。
　　“诞生日来给自己收尸，我慕端端果然不是凡人啊。”

　　烟柳巷如其名，乃是长安城春楼聚集的街巷，往来之人皆富贵，就连这个乞丐都被脂粉味熏的香起来。慕端端以前跟胡德全兄妹偏爱在此乞讨，虽说经常遭人白眼，但也会有搂着姑娘的公子哥为了逞面子，醉醺醺的扔几块碎银，虽说这样的时候很好，可只要能遇上一次，他们几个月都不愁了。
　　现在正是白日，姑娘们都安生歇息了等着夜晚的推杯换盏，这边鲜少叫卖的小贩，因此更显出与晚上截然不同的萧瑟。
　　她沿着街道慢慢的踱步，走到畅欢楼的门口，站定在一块青砖之上。

　　这就是生命结束和开始的地方。
　　肋骨断裂的痛苦历历在目，她蹲下来，闭上眼，将手放在那块青砖之上。

　　“姑娘，行行好吧，我们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熟悉的开场，熟悉的声音，她平复情绪抬起头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染上几丝雀跃，不正是胡德全兄妹么。
　　她从怀里掏出半块碎银，庄重的放进胡德全手里，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这次行乞竟然如此顺利，当即又惊又喜，妹妹胡柳柳抛弃了往日的羞涩，不住的鞠躬道谢。

　　昔日好友无法相认，只能用此种办法帮助一二，她笑着问，“你们可认识有个叫慕端端的？”
　　“认识，先前与我们一同乞讨的，是个很伶俐的姑娘，可惜被逸王爷的马给踩死了，我们乞丐人微言轻的，连个讨公道的人都没有。不过好在她去世后，竟有亲戚寻来，说是她的妹妹，将人带走葬了。”

　　“妹妹？”
　　“对，她叫慕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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