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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战
昌平古道和营口古道交汇的地方。山脉逶迤蜿蜒,望不到尽头。
胡人管这里叫“跑死马”。他们若想叩开中原大门,通过穿营昌关而过的这两条古道是唯一的途径。
二百多年前,后翰的开国皇帝在此炸山采石,因地制宜,建下了这组人人见到都要感慨一句非人力所能及的险峻关隘。扼咽喉要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才保住了中原二百余年的安宁。
或许就是这组崇山峻岭间的堡垒与关隘看起来太过牢不可破,才让如今的守将周真登在胡人攻入的时候首先选择主动放弃了关外的据点土城,退守求稳。
杜陵伸手去摸营昌关的城墙。每一块巨石上都有烟熏、斧劈、水淹等等无数痕迹,无声记叙着古战场的惨烈。
不难想象,当初是多少鲜血才换来那个伸出关口数十里的土城据点,换来关外五十里让山民能够安心耕作的土地。而周真登就这样轻飘飘地将土城门户洞开、拱手相让。
身后脚步声近,杜陵回过头,是负责城墙巡查的城门校尉张和。
“茂关,最新线报,胡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在走龙岭下集结完成了,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约有一千余人,全是骑兵,行装轻便,几乎只自带口粮,预计两三日后便会到达关下。主力部队仍在集结中,将由联盟的各部落首领亲自督率。”
“带先头部队的人是谁?”
“是乞塔首领的弟弟耶律第和西羌首领的儿子羌狼,这两个人都是往年常常来劫掠人口钱粮的骁将,悍勇过人,一向当先。”
杜陵点点头道:“务必让探子小心盯紧,如今没有了土城作为前哨,这几天只好让探子都辛苦些,千万不能懈怠,免得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才发现,到时有什么神通都晚了。”
张和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难免有一丝替他担心——杜陵本来就十分年轻,笑起来时脸上的两个酒窝更让他显得尤为年少,这样的外表虽然看起来亲和,但同时也有些欠缺威严。
他这样仓促间出现在营昌关就立即要领兵背水一战,那些令人头疼的兵痞会服他吗?
杜陵像看出张和心中所想,笑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用担心,关外这些日子转够了,接下来也正该好好泡在军营里了。我们的人拼死拼活才抢来的这两天时间差怎么能白白浪费呢。况且我又不是单枪匹马,还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愿意帮我。走,跟我一块到军营去瞧瞧!”
区区两日实在短暂,晃眼的功夫,耶律第和羌狼也就带着大批剽悍骁勇的胡人骑兵到了。
他们两人本打算稍作休整便强冲营昌关,攻其不备。但是远远地望过去,却觉得有些不对,营昌关前数里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涌动,这是往常哪一次前来劫掠时都没有见过的景象。
耶律第亲自带人去看,竟然是数千的后翰士兵,原来是营昌关的人发现了他们,主动迎敌了。
羌狼随后也跟上来,瞥了眼道:“他们这些年不都是紧闭大门,从不敢出战吗?这次是要做什么?竟然想正面扛我们身经百战的骑兵?活的不耐烦了?走,咱们也该教训教训他们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耶律第点点头道:“走!趁他们阵型未稳固,正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成百上千的胡人骑兵霎时间如猛虎下山扑了过去。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中阵严整,举盾齐声怒吼,硬是扛住了这一波山崩地裂一般的冲击。
耶律第稍稍后退重整态势准备再次冲阵,他瞟了眼对方两翼少得可怜的骑兵,觉得远远都不够放在眼里的,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嗤道:“以为靠多这么几个人就能行吗?天真可笑!你们弱小的汉人在我们草原勇士面前不过就是蝼蚁!”
这时候,一匹骏马笔直分开对面军阵踱步而出,马上一个年纪轻轻的汉人高声道:“对面要是敢打的,今天就在这儿决一胜负!不敢打的,趁早夹尾巴滚!”
耶律第身材雄健,一向勇悍过人,最恨人说他不敢,当即喝道:“哼,胆子倒是不小。勇士们,跟我来!这次管叫汉人瞧瞧我们的厉害!看他们还有没有胆子耍威风!”双腿一夹马腹,弯刀一扬,当先顺着那未及合拢的道路冲入后翰的军阵中。
那叫阵的年轻汉人倒也有两下子,当啷一声格开耶律第劈来的刀,面不改色,挥剑便反刺过去,耶律第一个闪躲的空隙,他却是回马就退。
耶律第叫到:“胆小鬼!”催马疾追,但在乱军之中不多久就失了对方踪影,他一腔火气正没处发泄,扬刀便要砍杀身边步兵,刀正挥下,只听得耳边一声炸吼:“变阵!”正是那年轻汉人的声音。耶律第心中一凛,环顾四周,阵中步兵如流水不断变换位置,他带来的骑兵队伍已经被军阵截成几段,陷入各自作战的境地。
他心中暗道:“糟了!这些汉人平时一击即溃,没料到今天不知怎的竟有了战意,战术运用也是不差,我太过轻视他们了。”他应变也是极快,脑中一转,一刀掀掉面前阻拦他的士兵半个脑袋,手中弯刀劈开一条血路,运足气力大声喊到:“勇士们,全都杀过来和我会和!一起冲他们一波!”
他明白,步兵对骑兵办法并不多,反而是他的骑兵面对这些步兵作战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趁现在他手头的有生力量还都完足,正该一鼓作气冲散这些步兵的阵型,只要他人马能合在一处,这些步兵终究抵挡不住。
如他所料,后翰的军队训练的毕竟时日短浅,实战经验更是有限,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暴露出了薄弱之处。
不远处羌狼眼尖,薄弱处甫一出现,他早已乘隙突进,这会眼见就要突围了。同时耶律第这边也聚合了不少人,随即迅速带人强冲跟上。过程虽有后翰士兵的阻挠,两处兵马最终仍是在山间一条小路上合为一处。
羌狼道:“好险,幸好汉人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让我们轻松便脱出了。”
耶律第点了剩余的人数,喘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道:“这山间树木丛杂、乱石遍地、道路狭窄,咱们在马背上施展不开。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他们进来的路已经被堵上放起火来,两人对这里并不熟悉,但也只得冒险继续带兵深入,越走道路越是狭窄,行进越发艰难,两侧山崖陡峭,更是难以攀登,人马都是狼狈不堪。
耶律第心里也没底,但见状也只好出声鼓劲道:“走完这一段我们就安全了,大王的军队马上就会到达,到时候我们……”
他话没说完,只听头顶上一声尖锐的呼哨。来不及反应发生何事,他头皮一麻,直觉大喊:“快跑!”他反应虽快,可这窄路上前后挤挨的长队短时间如何跑的起来!只见两边山崖瞬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为首的又是那个年轻的汉人,他和耶律第四目相对,高喝一声:“放箭!”
前后难以移动的胡人骑兵长队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哀鸿遍野,反应快的还能抽出弓回射几下,但山崖上射来的火箭引燃了杂草树木,很快烧起来,使他们无法再战。
火光与血光中,耶律第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年轻汉人站在山崖上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的脸。他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恍然大悟,双眼一瞬间死死地睁大,他想大喊——原来是你故意卖破绽引我们上这条路的——但已经发不出声音。那张曾让他轻视的年轻面孔上深深的两个酒窝,成为了他此生最后能够看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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