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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杜陵
那时候杜陵只是个偏将。
大将军识字不多,情报文书都由杜陵按轻重缓急整理好了再向他报告。
皇帝是个聪明孩子,可惜尚且年少,立足未稳,朝政之事多由外戚把持,如今国内有南蛮内叛,国外有胡人结大军压境,领军平乱的却多是庸碌无能之辈,导致硬亏连连,久不能平。由于战事而加重的赋税也使得上下百姓渐渐辛苦难言。
杜陵翻开一份来自西北营昌关的情报,内容是营昌关守将周真登向朝廷请援的上书,周真登自称由于身体抱恙心力不支被胡人趁虚而入,他已将手下错判战机的将领张正军法处置,但关外据点已尽失,希望朝廷另为他派一名副手来辅助他守备营昌关。
杜陵饶有兴趣地挑挑眉毛,又仔仔细细将这份情报翻看了一遍。这一次,一个更有意思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距离营昌关最近的土城据点,相当于正处于两军交锋的兵刃相交的地方,竟然落在了第三方势力——区区几百当地山民手中。而山民们的头领,是一个名叫宋子轲的游侠。后翰与胡人两方对于土城这样一个战略要地被占都觉得颇为碍眼,却没有一方能以可接受的代价从宋子轲手里啃下这个地方。
杜陵放下手中最后一份情报,呼了口气顺势向后一仰,整个人舒舒服服倒在身后一张躺椅上。他双脚跷在案几上,两眼望着被桌上烛火跳跃映得一明一暗的帐顶出神。他打小偏不爱规矩端坐,一到独处的时候就原形毕露。半晌,他不知由今天的情报又思考到了什么,脸颊上伴着笑意露出了一对瞧着腼腼腆腆的酒窝来。
帐外不知何时细细密密地飘起雪来,严正宏大的京师很快被妆点得银装素裹。街上树上仍有元宵节时没取下的灯笼红绸,沾了雪粒显得更艳丽喜庆了些,有小孩子嬉笑玩闹着跑过。
往常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但下雪的晚上总是格外明亮,天空里雪云映着的光整夜也不会暗下去。杜陵缓步步出京郊的军营,随意捡个方向走去。他一边被呼呼的北风冻得打了个寒颤,一边还从夹袄的袖子里伸手去接这阵风带来的雪粒。他脚上虽然漫无目的,但心里所思虑的路径却比谁都还要清晰。
三日后,杜陵受命离京赴营昌关。
塞外的风雪十分凛冽,但所幸春天在能够望得到的日子里就将要到来了。
“子轲哥,剩余的粮食已经盘点好了,上次打猎的肉也都腌起来了,具体都记在这里,只要合理规划,足够我们这里的人吃到今年粮食下来。”与宋子轲说话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肤色黝黑,牙齿雪白,十分爽朗朝气。
少年名叫赵齐,是更远些的地方被山民推举来抵御胡人的领头者,在年末的时候带着所有愿意跟随自己的乡亲加入了宋子轲。像他这样的还有几个,但不像他还有些钱粮资本,多是零零散散的难民,只因听闻了宋子轲独守土城的名声,长途跋涉冒着危险前来投奔。
宋子轲原本紧锁着眉头在箭楼上眺望远方,闻声调整了表情回过头来,伸手接过赵齐递来的册子,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听说你昨天出城去了?”
赵齐道:“是,我到东岭村帮忙去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宋子轲说:“也是,筑城还是你懂得多些,早一天修好总是多一分保障。只是咱们资源太少,难为你了。”又冲赵齐笑笑将账册递还,忽然自己挥手一撑就从身侧楼梯的口里跳下去了。
赵齐在上边见怪不怪地冲他喊:“子轲哥,你干什么去?”
遥遥地,传来宋子轲的应答:“东岭村!”
宋子轲他们决定在东岭村临时筑城纯是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牵制保护周围的田地,毕竟得拥有充足的粮食才是立身之本。
这同样是就地取材的一座土城,在后翰与胡人零星的战火交锋中断断续续建了两个来月,赶在春暖花开的播种季节里,终于基本完成。
东岭村离营昌关很近,只隔了几里地的小山包,宋子轲担心这座新城会在最后关头遇到麻烦导致功亏一篑,在最近的大半个月几乎一直守在这里。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营昌关的那些士兵最近不知怎地收敛不少,没再像开始一样频频来找他们这些关外流民的麻烦。
宋子轲独自一人骑着一匹马踱上城外的山岭。岭子不高,种了不少桃树,在塞外早来的暖春里开着生机勃勃的花。
岭上最高的地方有一间简易的废弃岗楼,只有在那里可以同时眺望到营昌关和东岭村,宋子轲正催马往那儿去。
意外地,岗楼下边早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不知何时就在那里了,微闭着眼睛,坐姿非常随意而舒展,身侧摊开的坛子飘着酒香。或许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桃花瓣落在了他身上,弄得他头发有一点湿漉漉的。一匹骏马被拴在他身边低头安静地吃着草。
或许是这个人的那种非常特别的气质在某一刻触动了宋子轲,也或许仅仅是源于对自己身手的绝对自信,宋子轲并没有过多的警戒便走近了这个年轻人。
煦暖的三月春风卷着花瓣落下,芳草鲜美,如同画卷一样的情境,那年轻人眼里却忽地精光一闪,一跃而起挥拳直扑向几步之外的宋子轲。
宋子轲反应迅速,挡开他攻来的拳脚,随即注意到这人身上带着短剑。人人都知道近身搏杀中兵器的优势,但这人却选择了赤手空拳。宋子轲一时摸不透他正面袭击自己的目的,便见这人冲自己一笑道:“漂亮,讨教了!”他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给他本来就不差的脸平添了三分颜色,但宋子轲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张脸。
“你是什么人?”宋子轲问。
对方并不回答,眼神透露着一种十二分认真的专注神情,倏尔抓住宋子轲一个转瞬而逝的破绽,夺下了宋子轲系在腰间的匕首。然而宋子轲几乎同时已经出手从背后把他制在怀里。那人虽然匕首在手,双臂却被紧紧困住,他挣扎几下见挣脱不开,猛地仰头就撞向宋子轲的脸。宋子轲这边一让,那边已经顺手抓着他发髻要把他拽在地上,但才拖拽了一个踉跄,这人发带却断了。压力一松,他立即顺势乘隙退开,半跪在地上喘了几口,却忽然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请你喝酒,你敢不敢来?”
宋子轲觉得这人颇有些自来熟,失笑道:“你这是认输了?”倒也并不防备,十分磊落地同那人并肩坐下。
那人单手拎起一边的酒坛,先对着坛子来了一口,又把坛子递给宋子轲。宋子轲接过便饮,抹嘴赞叹道:“好酒!”
那人看着他大笑道:“好胆识、好气魄!”
宋子轲坦然道:“你也不差。”
随后,两个方才还在打架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喝干了一坛酒。
那年轻人起身笑道:“宋子轲果然名不虚传,改日定要再来找你喝酒。”解开一边的马来,翻身上马,就要调转马头离开。
宋子轲这会也站了起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闻声回过头,随手拢了拢散下来的头发,笑道:“你可记住了,我姓杜,单名陵,表字茂关。不日你便可听得这个名字传遍塞外,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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