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之畔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一旁默默围观的薛沉和顾迟舟也十分惊讶，不曾想莫云修死而复生之后竟然失忆了，把过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薛沉想起疯医离去时的再三叮嘱，暗暗推测，想必是因为耽误了服药的时辰，才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顾迟舟向站在他们身边的卓君晗看去，后者凝视着幻境里过去发生的那些画面，却显得格外平静，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似的。

　　另一边，坐在棺椁里的莫云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全然陌生的地方，灵堂里幽暗阴森的布置令他心惊胆战，愈发不安，颤声问道：“这是何处？你们、你们是何人？我为何在此？”

　　“你说什么？”

　　卓君晗难以置信地拽过莫云修的手，提高了音调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莫云修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陌生和恐惧，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愣愣地重复了遍方才的话：“你、你是谁？我……抱歉，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们以前……认识么？”

　　卓君晗从未想过会从莫云修口中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木然失了魂般。

　　“你不记得我了？”

　　他见莫云修一副懵懂疑惑的模样，忽然笑了，半是凄然半是自嘲。

　　“也是，你连你自己都忘了……又怎会记得我。”

　　莫云修趁他失神，赶紧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他现在根本不认识卓君晗，对眼前的一切也感到陌生极了，卓君晗方才激动地抓着他的样子，让他本能地有些惶恐和抗拒。

　　卓君晗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莫云修在他的眼神里有些坐立不安，就在卓君晗朝他伸出手，想将他从棺材里拉出来的时候，莫云修竟如惊弓之鸟般往后挪了几寸。

　　“你，在怕我？”

　　他的动作无疑让卓君晗很是受伤，有些低落地收回了手。卓君晗垂下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掠出灵堂，朝乌山的方向飞去。

　　薛沉二人对视一眼，都猜测他是去找疯医仙谷清的。

　　与此同时，灵堂里的其他人也终于从莫云修起死回生的震惊中回过了神，莫老爷放下夫人就向棺材里的莫云修扑去，抱着他喜极而泣，老泪纵横道：“云修……真的是云修！我可怜的儿啊！上苍眷顾，神佛保佑，竟让你活过来了啊！”

　　其他人也纷纷喜形于色：“大公子还阳了，还阳了！”

　　“来人，还不快快把公子扶出来……”

　　“请大夫，赶紧请大夫！”

　　灵堂里顿时一片喜色，下人们一拥而上，将莫云修从棺材里扶了出来。

　　没有看完这段家人重逢的煽情片段，薛沉和顾迟舟便跟着现在的卓君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进入了下一个幻境记忆。

　　果然不出所料，还是那片冰寒的雪地，那座孤零零的茅草屋。

　　过去的卓君晗站在洋洋洒洒的雪中，声嘶力竭地吼道：“出来！仙谷清你给我出来！”

　　木门应声而开，仙谷清摇着蒲扇斜倚在门框前，懒洋洋地问：“怎么了？失败了？不可能，若你谨遵医嘱，不可能会出现差池。”

　　卓君晗冲上去抓着他的衣襟，双目通红，厉声质问：“他为何会失忆？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

　　仙谷清拂开他的手，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他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给他服丹的时候，是否耽搁了时辰？”

　　卓君晗一窒，底气不足道：“因中途出了点意外，确实耽误了一会儿，可……可是阴阳九还丹还是成功救活他了啊，为何他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是说只要能成功活过来，他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么？”

　　仙谷清啧啧称奇：“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原来服药错过了时辰的后果是这种情形啊！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先前老头子不是再三嘱咐你千万不要耽误了时辰么？你看看，这给耽误的！他的魂魄想必是在你耽误的那段时间里回到了冥府，又因一生向善而蒙阎罗大赦，无需在地狱服刑便可直入轮回，所以他定是过了忘川河，饮了孟婆汤，这才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过了忘川河、饮了孟婆汤，怎么会这样……”

　　卓君晗喃喃念道，心中的无望又添几分，他忽然满怀期待地望着仙谷清恳求道：“你是疯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求您再帮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记忆？”

　　仙谷清却摇了摇头，自嘲道：“疯医也不过是俗世医者，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寰宇之内有三条上古灵河，凌霄星河、九幽忘川、浮世弱水，每一条都拥有凡夫俗子难以想象的神力，每一条都居于凡人难以企及之处，幽冥之神以忘川之水熬制的「忘尘汤」，饮下便能忘尽前尘，此等神力而为之事，又岂是我等尚在修行之辈可以随意扭转的？小子未免也太看得起老头我了。”

　　话里话外，无非这件事毫无转圜的余地，他帮不了他了。

　　“事已至此，终究是无可挽回，老头子也该走了，你这小子好自为之罢。”仙谷清似乎轻叹了一声，青烟袅袅而起，他瞬间便消失在茅屋前。

　　离去时他还留下了一句话，随风飘散在绵绵细雪中。

　　“一因一果皆缘定，缘生缘灭莫强求。”

　　卓君晗孤身站在雪地里，有些茫然无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云修复活了，却将他忘了，他们的过去也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知道还该不该回去找他……是他将莫云修害成这样，莫云修和他在一起便会面临着无止尽的追杀，永远也不得安宁，而莫府也再容不下他……

　　可他也突然发现，如果没了莫云修，他在这偌大的世间竟无一处容身之地。

　　┬ ┬ ┬ ┬

　　数日之后，失魂落魄的卓君晗终究还是回了一趟莫府。

　　薛沉和顾迟舟自然也跟着现在的卓君晗一起紧随其后，想看看接下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莫府在三百年后化作了一片废墟。

　　卓君晗离开不过短短几日，回来却发现莫府大门紧闭，门前到处贴满了青色的符箓，竟还请了术士修者在府外设下了驱妖避邪的禁制。只可惜，由于莫家的人只是普通人的缘故，对修行界的门派出身不怎么了解，请来的不过是些小门小派的除妖师和一些不入流的散修，这些符箓禁制自然也算不得厉害。

　　望着门前的鬼画符，卓君晗不屑一笑：“区区几张废纸，何敢拦我？”

　　旋即他随手一挥，所有的符箓全都在顷刻间化为了灰烬，一个闪身站定门前，抬脚一踹便将莫府的乌漆大门踹了开来，随之一起被踹开的还有设于府门外的禁制，透明的结界震颤了几下便破碎成点点灵光消散了。

　　莫府请来的护院们很快循声而来，还没围成一个圆就被卓君晗通通打飞出去，一路长驱直入，很快便来到了被八名修士牢牢把守的莫府大堂，几日前的灵堂布置已经撤去，莫府二老正被十数名下人环绕着神色慌张地站在大堂内，除了唯独不见莫云修的身影，人倒是都齐了。

　　见到卓君晗的时候，莫老夫人很是气愤，眼神怨毒地看着他：“卓君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这不知哪里来的妖怪，到底为什么非要纠缠我家云修？你已经害死了他一次还不够吗，老天保佑让云修好不容易活了过来，你还要来害他不成！”

　　莫老爷也愤怒不解地道：“试问我莫府可有何处对不起你？一年前是我儿云修救了你，后来他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要娶你，我虽然不赞同，但到底让你入了我莫家的门，这段时间又何曾有半点苛待过你？你不但不知恩图报，还忘恩负义对他痛下毒手！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君晗知道此时此刻和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们不会相信的，却仍是忍不住为自己辩白道：“我对云修是真心实意的，绝无半分害他之心，云修他在哪里，只求你们让我见他一面。”

　　莫老夫人冷笑：“真心实意？没有害他之心？明明就是你杀了他，竟还有脸来找他！我告诉你，他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们做父母的又怎还会容你这等妖邪之人再去纠缠他！”

　　莫老爷也道：“我儿是不会见你的，多说无益，卓君晗，劝你赶紧离开这里！”

　　卓君晗却十分固执，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见到莫云修，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他复活后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就算莫云修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他始终相信他们只要能有机会重新开始，莫云修一定还会爱上他的。

　　“没有见到他之前，我绝不会走。”

　　交涉失败，莫老爷气急反笑：“好啊，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诸位仙师，还请速速将这妖人收服！”

　　堂前的八名修士纷纷应下，祭出各自的法器仙剑便朝卓君晗攻去，莫府大堂前霎时飞沙走石、法宝华光交错闪耀，剑气妖气激荡而起，半空中几道残影打得不可开交。

　　卓君晗因有幻乡丝在手，这些人自然拿他没有办法，不想浪费时间和他们继续缠斗，他祭出幻乡丝，仅用了片刻，就让他们沉入幻境之中动弹不得，纷纷从空中跌落。

　　大堂前空旷的庭院里，此刻只剩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孑然而立，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首。

　　见连那些重金请来的修士都奈何不得他，莫府二老彻底崩溃了，莫老爷大叫着让下人们也出去阻拦他，然而十来个下人俱都瑟瑟发抖，徘徊着不敢贸然上前。

　　卓君晗不过往前走了一步，大堂中护在莫府二老身前的下人们便吓得连连往后退了数步，甚至有胆小怕事者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宅跑去。

　　“让他出来见我！”

　　一时间，大堂内外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几乎一触即发。

　　对峙了一阵，莫老爷见始终无人敢上前，竟突然抽出身旁护院腰间的长刀，冲卓君晗大喝一声——

　　“妄想！”

　　他扬起刀便朝卓君晗冲去，这一刻，舐犊之情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父亲！”

　　岂料莫云修竟在此时慌忙从堂后跑了出来，关键时刻拦住了莫老爷的去路，突然出现在了大堂前。

　　“云修，不是让你不要出面吗？你出来做甚，赶紧回去！”莫老爷又气又急地拉住儿子。

　　“父亲，这应该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请让我自己来解决吧。”

　　莫云修没有回头，他定定站在堂前，与卓君晗遥遥相对。

　　这是自他还阳以来卓君晗第二次见他，可如今莫云修望着他的眼神却平静如斯，毫无波动，似乎在他看来这场会面不是和过去的恋人久别重逢，而只是迫不得已要和一个陌生人进行的一场谈判。

　　卓君晗终于见到了他，心中情绪复杂无比，对他现在健康鲜活的样子甚感安慰，却又难以接受他此刻冷漠的态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修，我知道你现在不记得我了，但我们从前的确曾是两情相悦、倾心相待过，若非发生了一些变故……”

　　不等他说完，莫老夫人立刻抢白道：“知子莫若母，我儿从小到大绝无断袖之癖，如何遇到了你，便罔顾父母之命，执意要强娶你为男妻！甚至连祖宗基业也全然不顾，不从母命、不肯纳妾为我莫氏延续子嗣……若不是受你这妖孽蛊惑，他何来如此忤逆不孝的念头！云修，你可万万不要再受了这妖怪的蒙骗，你不要忘了你刚醒来时的灵堂，就是他亲手害死了你一次，他必然是对你、对我莫家别有企图，居心叵测！”

　　莫老爷也道：“云修啊，你可是我莫家世代单传的独苗，我莫启光唯一的孩子，不要再让我和你的母亲伤心了！”

　　耳边听着逐渐熟悉的双亲苦口婆心的“劝导”，这几日他们如同洗脑一般天天对他灌输着卓君晗这个人对过去的他犯下的种种“罪行”，莫云修只觉得心中混乱无比，他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人，在脑海中苦苦搜寻有关他的记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过去的人生仿佛只剩下了一纸空白。

　　对现在失去了记忆的他来说，他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有莫府二老——这具身体的血亲能让他获得些许安全感，如果一定要让他选择相信哪一方，他也只能依靠血缘上天然的亲近感选择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血亲。

　　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莫云修从莫老爷手中夺过刀来，指向卓君晗：“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如果我们之间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既然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想来也并不是多么好的回忆，不如你我就此放下，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说着，他猛地反手一挥，一刀割去身下长袍一角，挑起的断袍扬天而落。

　　卓君晗怔怔地望着落地的断袍，他曾经欠了他一条命，他原本打算用一世情来还，后来又蒙他以命相救，他虽为他求药相抵，却到底亲手杀了他一次，他们之间又何来互不相欠，分明每一笔账都还牵扯不清！

　　“互不相欠？你既忘了我们的曾经，又哪来的资格和我互不相欠！”

　　卓君晗红着眼睛瞪着莫云修，说完这句话他蓦地闪身来到莫云修跟前，一把拉过他的手便带着他飞出大堂，跃上天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算强行带走莫云修。

　　“云修！！”莫府二老惊恐万状。

　　“你想干什么？！”莫云修也是一脸诧异，拼命挣扎却被卓君晗死死箍住双手，动弹不得。

　　眼看卓君晗就要将人掳走时，一道巨大的赤金色锁妖阵刹那间从天而降！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梵文凝成了一张巨网，如同一只巨手将卓君晗牢牢抓住，从空中生生拽了下来！莫云修也因失去依托自半空坠落，却瞬间被另一道金光接住，送回了莫府二老身边。

　　天际遥遥传来一阵空灵的梵音，漫天金莲从空中飘落，四名身穿白袍、斜披着赤金色袈裟的僧人踏空而来，分别从东西南北四方落下，将跌落在地的卓君晗团团围困住。

　　为首的僧人口念梵语净咒，锁妖阵随即化为一座金莲状的樊笼，将他牢牢禁锢其中。

　　卓君晗本能地想要往外逃，刚碰上笼柱便被附着其上的禁制灼伤，他身后的僧人随手一掌，便将他击倒在地，卓君晗重重吐出口血来，顿时失去了大半气力。

　　“不知四位大师从何而来？”莫老爷见有救星横空出世，不由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询问。

　　为首的僧人面白无须，相貌俊秀端方，看上去年岁不长，神色平静淡漠，自带一股出尘之气。他微阖双眸，淡淡道：“贫僧乃乐山万佛寺门下，法号静月。不过是方外修佛之人，日前路过此地，闻听有恶妖害人，特此前来伏妖。”

　　万佛寺与玉华宗、道清门、御真门并列为玄元法界四大仙门正派之一，崇佛非道，乃天下佛修之宗，据说遍布天下各地有名的佛寺庙宇皆为万佛寺的分支，乃西霈洲历史最为古老悠久的修行圣地，亦是西霈国的“国教”，主寺便号称有八千余僧者，皆是方外出家人。

　　而这位静月大师，便是万佛寺当代最为有名的得道高僧，亦是下一任万佛寺主持、西霈国国师的不二人选。由于他常年下山游历，除魔伏妖、度灵济世，所行善事不计其数，因此纵然在俗世，也是极负盛名的高僧。

　　莫老爷一听到他的名讳，便敬畏非常地行礼道：“见过静月大师，多谢四位大师从此妖手中救下我儿，老朽与拙荆委实感激不已！”

　　莫老夫人和莫云修亦跟着向他行了一礼。

　　静月轻轻颔首，合掌还了一礼，袍袖一拂，隔空便将三人扶起。

　　“分内之事，不必拘礼。”

　　说罢，他面无波澜地瞥了锁妖阵中的卓君晗一眼。

　　莫云修也朝他看去，见他此时狼狈不堪，伏在地上咳血不止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于心不忍，不敢再看，暗暗别过头去。

　　卓君晗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琉璃般清亮的眸子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见他居然别过了头无视自己，心下顿生悲凉，不禁苦笑起来，笑了半晌，又猛地咳出了几口血来，他颤声念道：“咳咳，那时你曾说……今后的悠悠岁月你我携手共度，花开了便一起看花，雨落了便一起听雨，秋来便一起赏月，冬至便一起观雪……年年岁岁，赴此一生……哈哈哈哈哈——”

　　“年年岁岁，赴此一生……终究、终究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罢了！”

　　莫云修心中似有所感，忍不住向他看去一眼，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静月淡声道：“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间极苦莫过于此，缘起即是缘灭，忘却方得解脱。”

　　语毕，他轻念了声佛号，挥手凭空凝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净瓶，这是他的法器，瓶中盛着恒河净水，他以指尖沾取了一滴，化成一枚咒印，弹指射向卓君晗眉心。

　　口中默念了句梵语净咒：“恒河之水，净除业障。”

　　卓君晗只觉神识浑然一震，顿时伏倒于地，失去了意识。

　　此后，他便被静月大师带回了西霈乐山发落，因顾念其伤人之举皆是为情所困，并非十恶不赦之妖，奈何莫府二老状告其害了莫云修一命，实属罪业颇深，好在并未酿成大祸，于是静月将其镇压于万佛寺的「明镜台」中，令其清修思过，直至甲子期满。

　　「明镜台，取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典故，暗含修心自省训|诫之意，乃万佛寺犯戒弟子思过之处，亦是镇压恶妖之地，与玉华宗的八荒塔如出一辙。」

《（银魂）倒影》
这是我朋友的《银魂》耽美同人，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看这部动漫，已经完结了可以去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