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

　　这顿饭吃完，自然有人提议玩曲水流觞，顾迎却道：“才吃好，哪来的兴致作诗，不如去走走，开阔一下眼界。”

　　大家就这么起身逛园子去了。她临行前给我一个眼神，我心知肚明，走的时候便往她那边跟去。她正跟身边的几位姑娘说话，恰好要回身，跟我撞了个满怀。旁边正有侍女在收拾餐具，我一退两步，那位侍女的盘子就蹭到我的衣裳上了，惨不忍睹。

　　顾迎站定后忙跟我道歉，又训斥那位侍女，我摆出红脸的架势来亲切道：“不要紧的，我去换一身就好了。阿迎你没撞到哪儿吧？”

　　她听到阿迎两字抖了一抖，转头吩咐那个侍女，“快带白二姑娘去换衣服。”

　　我憋着笑又去问侍女，“你没事吧？”

　　侍女低了头，“奴婢没事，多谢白二姑娘关心，您随我来。”

　　之前跟顾迎说话的几位姑娘都关切地让我去换衣服，有一位还朝我笑了笑：“白二姑娘体贴。”

　　我认得她，是孟知瑜的长姐孟知瑾。

　　我也回她一个笑容，“让你见笑了。”便随着那位侍女走了。

　　顾迎还是挺有心的，故意做一场戏来给她们看。传闻里的白羲和该是大发一通脾气，责罚那个侍女的。而我今天一直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是性格使然，二也有些刻意为之。能跟顾迎交好的，必定都是有来头的，可以想见家教如何。顾迎和郭洁已经算是例外，顾迎是被宠坏了，郭洁是蠢。基本上的世家女儿都类似郭溪，进退有礼，就是要奚落人，下人的脸面，也要拐着弯子掉书袋。

　　在这些人面前，我反倒比定远伯府里还放松。傅葵的时代里讲究自尊平等，拿这一条来跟她们相处，不卑不亢，十分自在。

　　我一面走一面感慨，没几步就到了一座二层小楼里。侍女引我进了一个房间，阿绿在里头等我。侍女关门告退，阿绿就拿出之前备好的衣裳服侍我换上。

　　待换好，我四面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房间，朝她道：“你自己去玩吧，我在这休息会儿。”

　　机智如阿绿，她乖巧道：“我守在门外，省得有人惊扰了姑娘。”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待她离开，我也出了那个房间。长廊里房间都开着门，一眼望去便知无人。我就往楼上走。

　　才一推门，顾衡不耐烦的声音就传出来，“怎么这么慢。”

　　我关了门，不客气道：“就你快，你跟曹操一样快。”

　　虽然才是第二次见面，我们已经飞快地熟悉起来了。一方面是老乡的亲切感，另一方面是，我俩都是自来熟属性啊。

　　他整个人靠在一把藤椅上摇啊摇的，一脸炫耀，“今天我的表现怎么样？”

　　我停了一下，给出三个字的评价：“一般般。”

　　他脚尖在地上一顿，椅子的摇动就停下来，“怎么才一般般啊，我觉得很棒啊。”

　　我在他身边挑了张椅子坐下，“得了吧四少爷，你平时是什么风格，今天跟我说话是什么风格，这么有礼貌，说出去你问问你爹娘信不信。”

　　顾衡不服气道：“那我要是跟你眉来眼去的，你的名声还有救吗？”

　　我白他一眼，“谁让你跟我眉来眼去，你不会保持吊儿郎当的态度，风流中带着痞气，不羁中带着贵气……”

　　他打断我，原样还我一个白眼，“停！我又不是中戏毕业的，你要求不要太多。”

　　我说：“那我看起来像是中戏毕业的吗？”

　　他坐起身子道：“你不一样，你有基础，我早听说宅斗的厉害了。”

　　“你这眼界可够狭隘的，宅斗以外还有宫斗政斗呢。”我掰着手指头给他科普晋江文的类型，“再说了，你们男人为尊的世界，怎么好意思说女人心机深？”

　　“也是。”他没法辩驳，我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印象的宅斗文。

　　想着想着我就忧心忡忡，跟他提起白春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面上的情谊都不维持了，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他也陷入了沉思，“像是要跟你鱼死网破？”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跟姐妹们关系不好我是知道的，她们看不起我我也是知道的。但白春暖这样挑拨，摆明了是激化我跟白羲安她们的矛盾。归根到底，是要我跟后妈撕破脸。但我这些日子不说可劲儿讨好后妈，也是费尽心机不讨人嫌了，我看她对我的态度也有点松动，白春暖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她把自己也带进去了。听你的说法，白羲宁是看出来了的，白羲安冲动归冲动，也不蠢。就算被她挑拨成功，她也落不到好。”顾衡一面帮我分析，一面也皱起眉头。

　　我抬头，“是啊，损人不利己的事，她为什么要干呢？”

　　“很简单啊。”顾衡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她心理变态？”“她很恨你。”

　　“……”“……”

　　我说：“咱俩还能再默契一点吗？”

　　顾衡：“其实区别也……不大。她讨厌你是一方面，不会权衡利弊也是一方面。认知出现问题，差不多就算是心理变态了。”

　　他简直刷新了我的认知，我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来，“你说她不会权衡利弊？”

　　“她针对你，其实不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她不喜欢你，你过不好，她当然觉得舒坦。不止她，之前的赵及贞，郭洁，都是这样才会故意找你麻烦，反正对自己无碍，利大于弊，只是顺手。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她在找你麻烦的同时把自己搭进去了，怎么算都是弊大于利。那么她还因此觉得舒坦……这个讨厌的程度，就可以上升到恨了。”顾衡说完这一段后啧啧了两声，又恢复了平时不太正经的样子，打趣道，“你俩这关系很有意思嘛。”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可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她为什么恨我。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突出的矛盾和不可挽回的裂痕，白羲静不可能瞒着我才对。何况还有阿绿她们，也并没有着重提起过白春暖。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看我苦恼的样子笑出了声，宽慰我道：“想不通就别想了，你早点嫁过来，她就是有国破家亡的恨也伤不到你。”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话听在我耳里有点古怪，就拿眼睛瞟了瞟他。顾衡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支肘坐在藤椅上，微微弯着眼睛看向我。漆黑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真诚。

　　作为一个颜控，我有一刹那走了神。随即反应过来，尴尬地别过脸去，“唔，总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缓了缓气息，才问道：“你这边怎么样了？”

　　顾衡摊手道：“如你所见啊，花天酒地，斗鸡走狗，阿爹要训斥我，被阿娘拦住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估计满京城都没有人肯嫁给我了。”

　　“不要紧，还有我嘛。”我嘻嘻笑着，“到时候来个逆袭，一定扬眉吐气。”

　　他捂住额头，“别别别，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我不耐烦在这里跟他们勾心斗角，成天拐着弯子说话，我真是要活活憋死。”

　　我才要跟他多开几句玩笑，只听楼下传来阿绿的声音，“孟姑娘好。”

　　我跟顾衡同时变了脸色，我站起身要走，顾衡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朝我做出一个噤声的表情，我就跟他一齐站在窗边仔细听着楼下动静。

　　今日孟家来了两位姑娘，不知道过来的是哪一位。

　　“你认得我？你是哪位姑娘身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松了口气，是孟大姑娘孟知瑾。她一看便是名门出身，是她的话就好办得多。

　　“我家姑娘是定远伯府的二姑娘，今日见过您的。”

　　“我记起来了，白二姑娘不是来换衣裳了么，怎么换了这么长时间？”

　　我心一紧。

　　“我家姑娘正好有些累了，在里头休息呢。我一人无事，便出来看看。”

　　我看向顾衡，顾衡已经松开我的手，往东面的窗子走去。我有些紧张，他回头给我一个安抚的笑容，推开窗便跃了下去。我几步跨走到那窗前，林木深深，已经看不见他的影子了。这才松了口气。

　　又有些嫉妒。继承了技能点什么的金手指真是逆天。不过就白羲和原身而言……似乎也没什么技能……

　　“阿绿，你在同谁说话？”我站在楼梯口往下望，果然见到孟知瑜带着侍女同阿绿一齐过来，一看到她们我就抢先笑道：“原来是孟大姑娘。”

　　孟知瑾也笑着往楼梯上走，“你身边的丫鬟说白二姑娘在里头休息，我还怕打扰了你，怎么你竟在楼上。”

　　我侧身引她往里走，楼上并未分出房间，只是用屏风跟多宝阁隔断，所以显得格外宽阔。

　　“躺了一会儿便起来了，觉得楼上视野开阔，就上来看看。”我走到北面将窗子推开， “孟大姑娘看，站在这，便能将半个园子都收入眼中了。”

　　孟知瑾站在我身旁，我看到她露出赞许的眼神，“果然如此，这小楼看似隐匿，位置倒选得很好。”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正巧是我们方才的那片竹林，似乎在玩曲水流觞。这才想起来似的笑问了一句，“孟大姑娘怎么过来了？”

　　孟知瑾笑道：“我不胜酒力，便找借口出来休息一下。”

　　曲水流觞按顾迎的风格玩，确实会玩得比较浪。我忍俊不禁，“我记得顾四少爷不是不许阿迎多喝的吗？”

　　孟知瑾道：“顾四少爷自己被灌得不知去哪儿醒酒了，阿迎可不就无所顾忌了吗。我被她闹得头疼，再不出来怕要沾了一身酒气。”言语间落落大方，竟完全不像跟我初相识。

　　我好奇问道：“孟二姑娘呢？”

　　孟知瑾摇头一笑，“她跟阿迎志趣相投，哪舍得出来。”

　　就想起孟知瑜为了动筷懒得理我的模样，方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我说：“也就只有在阿迎这里才能放松一二了。”

　　闻言，孟知瑾转头来看着我，她的目光沉稳，不像顾迎般倨傲，也没有郭溪的探究。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尊重。

　　我坦荡地对上她的目光。

　　片刻，她微微笑起来，“白二姑娘真是跟传闻中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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