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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从和煦的,带着荷香的清风中走过,一划开结界,便是另外一个境地,罡风更加激烈了,盛气凌人,君绰凤眸轻动,顿时爆发出凌驾于上的气势来,骤然劈开气流,径直走到崖边,俯瞰一眼,纵身一跃。崖下的罡风显现出更加明显的利刃形态来,甚至泛起粼粼寒光,叫人望而生畏,此时,却在君绰的所过之地,它们全都回避开来,君绰急速下坠,不时在云雾之中,便可隐约看见涯底嶙峋的岩石,君绰足尖轻踏崖壁,稳稳掠过岩石,停留在崖底的地面之上。
遍处可见怪石嶙峋,萧疏荒凉,眼见之处,没有任何生灵的迹象,浓重的白雾笼罩,不见天日,可谓与崖上全然不同。君绰略略四周扫了一眼,便轻车熟路地朝一个方向举步走去,身影逐渐掩藏进一片浓雾之中,他动作极其轻巧,几乎与四周寂静的融为一体,随着他走近,浓雾之后的一块石壁慢慢浮现出来,由轮廓可见,整块石壁十分巨大,默然耸立,定睛细看,石壁上布满青黑带亮的纹路,细密交错,又自成其法,似乎,是一个阵法。君绰停在石壁前,静立半晌,抬手抚过一条纹线,整个阵法金光乍现,闪耀开一片白雾,凸显出整块岩壁的全貌来,金光流动起伏,最终汇集至阵法中央,光线平复,在那里熄灭下去,君绰抬头,注视着光线消失的地方,一个圆形的契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君绰完全举起手来,如此他还是够不到那里,悬臂久久停在空中,仿佛有一句开不了口的无声呐喊。
清晨鸟鸣清脆悦耳,锦字起早,门外传来些声响,支起窗户去看,有个青灰布衣的双髻小童正在荷塘边走动,似乎在忙碌着什么,锦字些许惊讶,连日以来,她真的未曾见过其他有人在这个庭院里出现了,虽然之前有所猜测,可是都有些以为这院里真的没什么人了。她推门出去,听见动静,那小童转身过来对她行礼,怀中抱着个精致小巧的陶罐,年纪不大的样子,脸上还很是稚嫩,带着点掩饰不下的对她的好奇。锦字刚要走过去,淮雅便来了,那小童看见淮雅,惶恐问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了。淮雅只是看了一眼,冷声道
“切不可让仙尊等待,莫要懈怠”
小童唯唯诺诺的称是,知道淮雅一向如此,只是这次,无论如何,都好像是因为锦字才连累小童被责怪,她怎么也不能置身事外,于是说道
“他只是向我问好而已”
一贯平和的语气,温声慢语,只是对着淮雅一个解释,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淮雅看着她坦然的双眼,难得的微微点了点头,这样的回应叫锦字有些惊喜,脸上漾出浅浅的笑意,又问童子
“你是在采集荷叶上的晨露吗?”
“是”
小童抬眼看她,刚刚为他的那番辩解让他对面前的人生出感激和一丝亲近,而且看得出她待人和气,不会使人畏惧,对她,不会像对旁边那位那样敬畏,想着,小童的眼光又飘向淮雅,偷偷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这些小动作都没逃过淮雅的眼睛,不过她并不在意,接了话头过去对锦字说
“仙尊要取晨露泡茶”
了然的点点头,一想,锦字对淮雅说
“我来采吧,可以吗”
只要不会麻烦的话。也就是一件小事而已,不会劳动她动手,不过既然她想做,也无关要紧,更何况,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开始淮雅对她不屑,当时现如今,她也不得不对她敬重起来,虽然她本来就对她在逐渐改观。
“姑娘请便”
对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便连忙上前将手中的陶罐捧给锦字,锦字接过来,对他笑了一下,就前行过去。淮雅摆了摆手,小童躬身退下,她也跟上前去,锦字停了一下,望了望陶罐中,又来回轻轻摇了摇,看过面前的一簇荷叶,点脚踏上水面,脚下一圈涟漪轻轻荡漾开,锦字轻车熟路的在花叶间穿行,间或停留,好一会儿才又回到岸边,抬起陶罐给淮雅看,用哪种水粼粼的,像是有晨露落进去了,淮雅看了一眼陶罐中清澈的水,正倒映着锦字的一双眸子,点点头,伸手要接过陶罐,锦字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说
“不用了,我端着就行”
“姑娘劳累,交给奴婢吧”
锦字没有多想,还要拒绝,淮雅抬头看她,不轻不重的又说了一句
“还是交给奴婢吧”
这便交了出去,锦字抿了下嘴,她是有些轻懈了,自从决定留下来,但这个地方和她以前的地方不同,不一样的规矩,不一样的人,和她也不同,或许就会导致她这样的无意冒犯。要尽快适应才行。这么想着,突然听淮雅又说
“仙尊会在廊下用茶,姑娘可以把水先送过去”
并不是错觉,淮雅对她,是真的转变了许多,这句话的明显示好,让锦字明白她的身份已有不同,昨天还是暂居的客,今天留在这里却更加名正言顺了,而拥有了锦字这个名字的她,似乎距离君绰更近了一些。
淮雅这么一说,锦字没有推脱,她也想着能做点什么。两人绕过庭院小径,淮雅端着陶罐,落后锦字半步,所幸虽然只走过一次,锦字也认得清路。走至廊下,檐铃的声音轻灵悠悠,锦字抬头看了一眼,铃铛正在来回摆动,收回目光,锦字抬步要踏上台阶,忽然被淮雅叫住,她停下来转头看,只见淮雅将陶罐举向她
“奴婢只得留在这里,不能再往前了,劳烦姑娘拿过去吧”
余光瞥得见紧闭的房门,这必然是君绰的规矩,却不限制她,才第一日便请她去喝茶了,这样子的心情又些许微妙,锦字接过陶罐来,对淮雅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踏上台阶。
廊下飘落了许多绯红的花瓣,矮几上也又一些,锦字将陶罐轻置,走到她原先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仔细捡掉几面上的花瓣,拢在掌心中撒回了紫薇树下,转眼看着还侍立在廊外的淮雅
“我想在这里等一等,嗯,君绰,你先回去罢”
隔着一小截距离,淮雅的眼神有些意义不明,不过她很快福礼称是,转身离开了。
锦字一个人坐在日光斜照的廊下,端坐许久,感觉有些疲累,忍不住松散下来,挪到栏杆边去,穿过栏杆可以碰到紫薇的一小截枝干,人间有把紫薇叫痒痒花的,说是挠它的树干,它会轻微的摆动起来,小孩子觉得很神奇,总喜欢围着树玩的不亦乐乎,锦字也试过,它的细小枝叶好像真的会摆动起来,明明只是最普通的紫薇树。锦字伸手轻轻的挠那小截树干,眼睛一眨不眨的仔细盯着它的书叶,可是山间风不停,锦字感觉自己分辨不出这树到底是不是因为风才在动,看了半天悻悻的收手回来,一不注意手肘磕到了栏杆上,咧嘴抽了一口气,赶紧揉了揉,突然转头去看,房门还闭着,并没有又悄无声息的出现。抚了扶衣袖,她又坐回去了,看了看日头,时间差不多了,应该是快出来了,又看了门边一眼。
在君绰推门出来的时候,锦字安静坐立,姿势端正,金黄灿烂的日光全部渲染在她身边,而她整个人一尘不染一样,衣裳的颜色碧空如洗。君绰脚下几不可查的一顿,表情温和
“等很久了吗?”
锦字摇摇头,要起身来行礼,君绰抬手阻止她
“不必起来了”
说着,走过去,落座在锦字对面,就和他们初次对饮时一样,看了一眼小几上的陶罐,他又问
“你去采的?”
“是,我看见那个小孩在采,就擅自跟他要过来弄了”
话语中有点小心,偷偷观察着君绰,君绰没有表现出不悦来,反而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来,语带戏谑道
“你并没有比他年长多少,他只是身形如此,你还叫他小孩”
锦字一时语塞,手指绕了发尾,有点尴尬,就听见君绰轻笑出声来,赶紧偏着头含糊的回了一句
“让仙尊见笑了”
微低着头仿佛是含羞带怯般,君绰却知她只是在面对不甚熟悉的人时,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小小的无措,还在摸索着,小心翼翼的,又可以看见她袒露出诚恳来,一种笨拙直接,而又坦荡的示好,表明她是真心想要和你友好的继续相处下去。这样传递过来的信息,莫名的让人心生一种不忍轻拂的柔软。
眼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君绰伸手揭开陶罐要煮水泡茶,锦字瞥见,抬手要拦,眼见着要碰到君绰的手背,收了一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我来吧,我会一点……”
“唔”
君绰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展开手心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就有劳锦字了”
可以看出日常君绰对饮茶颇为喜爱,长期沉浸其中,了解甚多,一手泡茶的功夫想来并不会差,品鉴好坏定是自成一套有理有据,锦字一想颇有些欣赏好奇之意,一来不如切磋一二,二来她也借之能够多了解君绰一点,所以听君绰那么一说,她就熟练的动作起来,煮水温具冲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茶壶中溢出的香气不浓烈,却饱满,不张扬,却绵长。从未闻过的气息,分明为冲泡时,只是其貌不扬的普通模样,等它发散开来,荷间晨露的清香也隐藏其间,如有似无,光是气味,便足以让人回味不绝。锦字有些惊喜,询问君绰
“这是什么茶,好香?”
深嗅气息时,眼帘微阖,手上的动作略为停顿下来,君绰笑
“与人下棋赢回来的,他也真是小气,只给了一罐,就是要我喝完了,还要上他那去讨”
闻言锦字也是一笑,未再多问,持起茶盏奉于君绰。正跪垂首双手举盏至额前,面上一时正经严肃起来,看她的样子,君绰未动,静候她的动作,只听锦字说
“仙尊于我有救命之恩于前,今又要于我提携之恩,虽不为师徒,但请仙尊受我一礼,以表我感激之情”
字字铿锵,坚定不移,君绰面上笑意未减,更是加深了几分,接过茶来,呷了一口
“这礼,我接了”
唇齿留香间,锦字正抬头看他,眸中一水琉璃千顷,倒映着君绰,身在其中。
“方才免了你行礼,不想现在却受了你这么个大礼,这样一来,以后若是我想插诨躲懒,便是不好意思了”
玩笑着,锦字收手坐回来,笑起来,拿起茶壶给君绰添茶,君绰细细品尝细细回味,说话有了称赞
“水好,茶好,还有锦字这一手功夫也极是漂亮”
“原来在人间的时候学过一些,时间长了,算是熟能生巧吧,只是后来”
话至此兀自断了,锦字面上的笑意倏尔消失,暗淡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忆起过往的美好,却在某个时候这些美好都戛然而止了,连带着一旦回忆起,都会在那个地方戛然而止,之后的都不愿再提起了。锦字很快便将之掩饰了下去,君绰看得清楚,但并不揭穿,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听着锦字换了话头继续讲下去
“其实也是我捡了便宜,玙霄圣山,山水杰灵,那池塘中的菡萏皆不是凡品,结在上面的晨露也都根外芳香,我熟悉,自然能把好的都采来”
这是实话,晨露是植物生灵能够采补的天水,最是喜爱这份滋润,凝结着也能沾染上植物原本的气息,冲茶泡水入了滋味,最是别致,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锦字都是深谙其道,也就做的更好些,更何况,她对君绰心中感激亲近,这份心意,也在其中,而现在,锦字知道上一刻她的情绪波动额太过明显,而君绰并未仗着身份就追根究底,她内心很是轻松,对君绰更是感念起来。而这份追根究底,对君绰来说并不重要,他对其他人的什么过往不甚在意,虽然鲜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掩藏得了,他们的交集,不过是现在而已,追究过去为何,追究将来,又为何。
他固执了自己所有的一贯作风,所有的自以为是,他不曾想过改变,不屑改变,却最终在某一个时候,成为在他回忆过往的时候,掐断美好的那个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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