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凌绝顶

　　云州。已近边陲。无论是建筑还是吃食都带了一股子异域风味。
　　云州再西，便是西羌。西羌不是一个国，是一个族，有着在猎猎风沙中锤炼出来的体魄，也有着草原猎狼的狠绝。大魏人提到他们就是，这些蛮子，或是说，野兽一样的人们。
　　他们一年中总有几个月要与大魏进行频繁的贸易，他们需要粮食、盐铁。而我们需要马匹。通常是在我们丰收之后。因此，边陲的百姓们是见惯了的，即使西羌人长得普遍比大魏人高大甚至可以说略微吓人，大家也是见怪不怪了。即使有一个西羌人做了怪模怪样的大魏人打扮，在街边比手划脚得和小贩说些什么。还不如唠一唠刚刚驶过的车马呢。
　　与南方清秀雅致截然不同的古朴大道，一辆明显与此地端庄大气的模样明显不相符的马车辚辚而过，另有一队人打马而随，呈簇拥护卫之势。
　　“停车！”一女子清脆的命令，当先从马车上跳下。乌发松松半挽，垂下几缕混着丝带斜编成发辫，发饰极少，仅一枚银簪，柳眉杏眼，波光流转，凭任何饰物都难衬万一，竟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后又从车中下来两男子。当先的，乌衣银边，乌木发冠束发，唇边携一抹笑，使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其后的男子乌衣暗纹，乌簪挽起乌发，乌缎鞋，纯黑不染杂质的眸子如一汪深潭。围观众人被气势所摄，从惊艳中醒转来，揣揣地向外退了退。于是，今儿另一桩人们的谈资便显现了。
　　那是正争执的二人，从周遭百姓的反应来看，这可不是头一遭了。
　　一人身后站了十数个家丁小厮，具是狗仗人势的无赖模样，那男子一身紫红绫袍，系了玉腰带，生得倒也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实与一身打扮不符。“啧，真是可惜了一身好衣衫。”女子皱眉，“若是郑家小七儿穿来，倒是合适得很。”“这是咱们家绣娘制的，统共只得了十身。南边留了四身，往京城送去三身，竟不成想这边陲也送来了一件，大哥所虑甚深。”男子听见了七娘的话，轻声解释。“你若念着郑七，待归去再送不迟。现下查账要紧。”七娘听了，撇撇嘴，“三哥又在瞎说，小七儿他们家什么情形，能送么？查账不急，依我看，那姑娘怕是有麻烦。”
　　说的是争执的姑娘。身量似未长开，墨发用白色丝带挽了，松松缀了几朵白绒花，全身缟素，显是新丧。只听那男子涎笑道“好云儿，你看你家中亲人都不在了，便跟了我吧，必不会亏了你。”唤作云儿的女子啐道“哪个要给你这么个人做数不清第几房的小妾！”“丫头，心太大可不好，我的正房怎么是你一个野丫头能做的？我可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多金又帅气的钱大少啊！”钱姓男子状似潇洒地一捋发，“啪”地打开了折扇。云儿似被噎到，顿了一会，方说道，“你走吧，我不会同意的。”钱少爷似被当面泼了一通冷水，恼羞成怒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抓起来！”众狗腿似想邀功一般，一哄而上围住了云儿。
　　“住手！”七娘越众而出，厌恶地瞪着钱少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王法吗？”钱少爷本欲发作却见出声的是如斯女子，凑上前来嬉笑道，“美人儿，你是吃醋了么？放心，我若早知你倾心于我，哪里又看得上这丫头！”的确，比起七娘，云儿顶多只算是清秀而已，眉被垂下的发丝掩住，只那一双凤眸，水光潋滟、勾魂摄魄。七娘不动声色退回兄长身边，敛目笑“呼，我早就想说这么一句了。他怎么不按套路来啊？戏文里不都说‘我就是王法’的么？三哥？”三爷淡淡一笑，瞥了那钱少爷一眼。钱少爷迫于三爷目光，不自觉退后一步。一挥手，咬牙命令众家丁，“带上云儿，回府！”是，他是纨绔不错。能安稳做纨绔自然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这些外乡人，等知了底细，再清算不迟！
　　“你走，我自是不留你。”七娘将人拦下，“将云儿留下。”“你、你知些什么，云儿是她父母做主许了我的……”“没有。”云儿径直打断，声音里已有不耐。“本少爷说有便是有！”狠狠瞪向七娘等人，触及凌四爷目光，狼狈躲开“外人怎敢置喙！”
　　“哦？我怎不知我兄嫂竟将女儿许给你这种人？”“你是？”钱少爷皱眉，随即又展眉，“我管你是哪个！这里是云州，你又能拿我怎样？”七娘怒极。“我将怎样？”一脚过去将钱少爷踹翻在地，莲足踏上胸口，暗暗使力，居高临下道“你强抢民女还有理了？”凌家仆从轻松制住钱家小厮，一部分遵照四爷命令隐隐围着云儿。凌四并未下死令，不过以防万一罢了。这个云儿总给他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曾疑过这是否是一出单为他们唱的戏，幸而老三给否了，如若不然，小七的一腔热忱该多受打击。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你这个泼妇……啊！”钱少爷所有的咒骂被生生逼回肚里。七娘又使力碾了碾，“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至于你爹，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便来晏城凌家讨公道吧。”终是满意了，喝了句“滚”便松了脚。“你们给我等着！”钱少爷许是回府求援了，也不知他父亲愿不愿真上凌家讨个公道。这儿闹腾了这许久，也不见官府出面，想来钱家在当地确是有势。
　　七娘略略作了讨饶的神态偎回三哥身边。三爷只是宠溺地拍拍头，温柔地开口“你何时又有了兄嫂？怎的我这当哥哥的却不知晓？”四爷也看过来，清清楚楚的表明他还愿意听听七娘的解释。顶着四哥的目光，七娘又缩了缩身子，硬着头皮道，“我们兄妹十人互相扶持，玄宇一人着实可怜了些，给玄宇搭个伴，再多一个也没差，对吧。刚刚云儿那丫头是说亲人都不在了吧……”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听不清。“你什么时候养成往家中捡人的毛病了？罢了，一个姑娘，我凌家还养得起，不缺一副嫁妆。哪怕再多几个呢。”
　　云儿默默无语地看着几位恩人三两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去处，颇有些无奈。这做兄长的，竟然宠着妹子到了这地步，都不用深究一下她的出身的么？还是这些大户人家都有这些毛病？看着顺眼的就想往家中放……见三人终于想起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在旁边，云儿福了福身，未语三分笑，“多谢恩人相救。”
　　云儿确是讨喜，看着他柔柔笑着的脸，便有了一种舒适悠然之感。三爷突然就有了做一个长辈的喜悦，想接人回家也多了几分真心。不过，这人究竟接回去是个什么待遇，还得让他好好思量。便是这人真有问题，也不能寒了妹妹的一片心。
　　“别客气。云儿，我能这么叫你吧？”七娘见人乖乖点了头，喜得握住了他的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人。“我见了你就觉着亲切呢。你愿意同我回家么？”云儿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福下身子，“已得恩人所救，不敢再受恩德。况家中新丧，此时离家，便是不孝。此时拜访，也是失礼之极。若有效劳之处，定当竭力相待。”句句在情在理，七娘便不好再劝，只殷殷叮嘱别垮了身子，有事便来寻她之语。又啰嗦了几遍下脚的地方，归家的时刻，方才放人去。可见这云儿确是投了她的眼缘。
　　云儿笑容真切了几分，一再谢过又致歉此时家中不便待客之语，方才离去。
　　三爷安慰似的抚了抚小七头发。七娘却躲过了。“四哥，是你着人围着云儿的罢？定是她看出了，我观她样貌就知她是个聪慧的……”三爷正待解释，又听七娘叹了口气，“罢了，只当无缘。出门在外，确该小心着些。”七娘哪里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呢。这可是对自己疼宠万分的兄长，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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