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来者非客
近两日,凌府的大小主子们具是忙得不见人影。难得见了,虽面上不显,总带了一丝不渝。是以,下人们各个噤若寒蝉,整个凌府似乎笼罩在奇异的氛围下。小丫头得了上头管事的劝告,连洒扫也是小心翼翼,倒是显得轻飘飘的毫无力道。一片阴影临下,专注着扫地的丫头抬头,不期然一笤帚搭到了白缎的绣花鞋面上。“吓——”声音堵在了喉口,后退一步,慌忙跪下磕头“婢子该死惊扰了姑娘!”“原是九娘您归来了。”后头出来一个穿着稍体面些的妇人,不慌不忙地带笑迎上前,瞥了伏地的丫头一眼。“这丫头刚进府两日,毛毛躁躁的,扰了九娘了。”略一福身,“只是她不晓得府里主子们具是菩萨心肠的,满口死呀活的,口无遮拦……”九娘摆摆手“无妨。自去做事吧。”言罢直奔着家主书房而去。
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书斋。九娘沿着曲桥行走于水滨之边,那书斋自在溪山纡曲处,结构三间,上加层楼,以观星时。四旁修竹百竿,以招清风;西面苍梧二株,相伴而生,求引凤凰;南面长松一株,可挂明月。窗沿一颗兰草,苔痕草色,簇于砌下。东屋置十家之书,西房置九流杂说。中横几榻之外,多为平日里所阅账册书信来往等。九娘立于门外,轻声道,“清儿求见。”并不是家主重规矩,只此处书斋自是不同。
得到家主许见,九娘从袖中掏出一卷帛来,“今日我在茶楼小憩得的。”凌墨展开一看,盗圣笔迹分明。多日未曾展颜的家主露出了笑容,“一年一期的商会集将至,既如此我今日便可放心离家了。”“大兄此去蜀中,多加小心。不知哪位兄长随行?”凌清眉染忧色。蜀道之难,埋葬了多少枯骨。“我一个人去。你兄姐可是都不在家中啊。”凌墨看着妹妹担忧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安心。漕运水帮开了条水道。晏城去往蜀中与你所想的古蜀道毫无干系。”九娘毕竟年岁小,平日里一颗玲珑心掩了她尚未及笄的事实。现下方显出小女儿情态,一时埋怨为何要在蜀中举行劳什子的商会集,一时又想怎的兄姐俱都不在家,外头哪里比得上家中。倒一时忘了玲珑扣失窃一事。
用昼食时为着家主离家,八爷九娘十爷三个年岁小的或为担忧或为欢喜俱多饮了几杯,一餐饭直到掌了灯方才撤下,菜没用多少,添着两位小爷并不觉尽兴,八爷拍板重开宴于且行亭。九娘蹙眉,轻唤了声“言哥”。八爷大手一挥,端的是豪气。“如今府中只余咱们几个。为兄觍颜虚长弟妹几岁,便做这主了。”瞥到九娘面色不渝,嬉笑着凑上前,唤了几声好妹妹,亲自蒹了几个果子一手接在下头作势要喂。小十见状笑着斟了杯茶亦弯腰递至九娘唇边 “好姐姐。”
九娘坐着不动如山,见这两个爷们果真要喂至口中,到底没能绷住连脸。“我只长了一张口,这可叫我是吃茶呢还是用果子呢。”起身先两人出了厅。八爷十爷对视了一眼有些拿不准这是高兴了呢还是不高兴了呢。小十悻悻放下杯子“本是想哄她高兴,该不会弄巧成拙了罢。忧思太过可如何是好?”老八摆摆手示意住口,九娘可不过刚刚出了门。“你们这是背着我耍什么?说要行宴的人是谁?还不跟上?”九娘回转,倚着门闲闲笑。八爷十爷应着便跟在九娘身边,一路拿些笑话来消遣。
九娘一路听着,却忽的没了声,脚步顿下。顺着老八的目光,夜色掩映下虽不真切也看见了屋顶上的人影,正心慌间,一双手不动声色握住了她。九娘倏然安定下来,也反握住小十。八爷踏前一步。“屋顶上的客人,何不下来一叙?”那人影明显一顿,竟依言落在了三人面前。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看着像是做惯了梁上君子的。小十却突然胆大了起来,嘀咕道“让下来就下来,这是傻了吧。”九娘慌把人向身后扯,自己迎着黑衣人的凛冽目光,心中盘算怎样通知护院仆役。八爷也有些恼恨,他出声,本就是为了吓走这贼人,免得他起了伤人的念头。黄白之物尽可待之后。怎的这人,如此不按常理行事?却也只能小心应对,身后的弟妹定要护周全。“不知阁下,此来……”如何开口?此来所为何事?自然是行偷盗之事了。可否尽兴?否又当如何呢?
黑衣人向左侧走去。三人尽是如临大敌。却见他自顾自坐在了亭中席上。“我是来还东西的。”开口洒然。九娘反应过来,当先朝亭中去。“原是盗圣。”再不多言。难不成还要谢他将东西归还不成?不问而取是为偷。况,凭盗圣之力,怎会让他们发现?有意相见必有所图。盗圣再开口,似有些涩意。“我想在府上借宿。”在三人注视下,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鼻子,却触到了布巾。讪讪地放下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在灯下,八爷三人能清晰地看见口唇翕张。盗圣倏地面色一肃,郑重道“今日劳烦贵府,人情必当回报。在下亦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不愿落于禁卫之手!”静极。落针可闻。禁卫乃是当朝开国皇帝所创,只听命于帝王一人。其中素有奇人,听闻最善刑侦。多少贪官污吏被他们斩于马下。自然由于其不受律法所束,也污了不知多少忠臣良相,甚至为了一己之私,残害忠良者亦有之。后期帝王对他们控制减弱,更是使人惶惶。然而,最可怖的是,此时,这支禁卫掌控权早就不在年幼的帝王手里,而在国舅手中!
盗圣仿佛最狂热的赌徒,将命压上做了场豪赌,盯着三人,等待宣判。此局,是赢是输。八爷点头应下。“我府上诸人安危也在你手里了,你可要藏好了。”盗圣却不像松了口气的模样。“是我错估了追兵的实力,现下已来不及离开了。马上那人就会发现我在这里。连累了盛传古道热肠的凌家,怕是连轮回都入不了了。诸位抱歉。”满是苦涩。九娘心思急转,解下了披风,上前一步,顾不得还在忏悔的盗圣,将人兜了个严严实实。“九妹/九姐!”九娘体弱,便是现下这种最是和暖的时节也是着了披风方敢出门。盗圣被此举吓住,竟也是乖乖的不动弹,任九娘抬手便解了他的面巾,面如冠玉。
一切不过十息之间,九娘因受了惊、动作又过,便直接瘫在了椅上。两位爷则被九娘的行事唬住又为盗圣真容慨叹,便矗立原地,生生成了雕像。
一阵风袭来,八爷十爷醒神,忙一左一右分坐九娘两侧,免得她受了寒。却是一人轻巧落于四人面前,豪不顾忌环顾四周,又不客气地放肆打量几人。来人自然是那禁卫,身着魏白服,手持一柄寒铁剑,标准的禁卫装束。凌八爷担起兄长的职责,拱了拱手。“这位大人,天色已晚,不知所为何来?”禁卫探究地看着几人。一路追踪,甚至短暂交手,那贼子身量心中已有大致把握,行踪亦未逃脱掌控,确是朝这方向而来。“尔等可见有何可疑之人现身?”“未曾得见。”禁卫转身,忽闻身后极轻的呼吸,那是普通人放松后的无意所为。猛地转身,虎目灼灼刺向那人。凌十受此惊吓,不防膝磕上桌腿,却强忍着不敢出声。
“大人去而回转,可是想入席共饮一杯?”九娘说着,斟了杯酒。禁卫挥手,不理会这些黔首,大步下了台阶。席上四人相互对视,眼里或多或少带了希望。当此之时,丫头仆役们携酒菜而来,见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竟披着九娘的披风,而另一边将要离去的那位客人竟还带着剑。大惊之下,喊了出来。更有忠心的丫头上前请示九娘“九姑娘,您的披风……”
禁卫身怀武艺何其灵敏!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仿佛在席上生了根的裹着披风的男子。余下那三人或是情态或是行动言语总是带了些敬畏,偏偏那人却仿佛不存在一般。若不是这些丫鬟,怕是就忽略过去了。现下天气和暖,怎的个大男人还裹着披风?
“怎的?我吩咐你带着披风来见我?你却忘了?”九娘敛容,明显是要发作这丫头。丫头扑通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开口便只拿眼瞧九娘。八爷帮腔道:“九妹体弱,这湖边风吹着,该如何是好?还有你们,大人大驾光临府上,都给你们惊扰了该当何罪!”
“还有二少爷呢。”小十突地开口。那人就那么盯着盗圣看,万一看出什么怎么办?“你们二少爷胎里带的先天不足之症,最禁不得你们吵闹。今日好不容易身体好些,我与兄姐才能拉他出来做耍。偏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你们也来胡闹!”
禁卫走至二少面前,只盯着他。“二少爷?”二少软软地拱拱手,权做招呼。禁卫出手如电,便要掀开那披风一探究竟。八爷起身急了,带开了凳子。九娘掩口压住呼声。十爷瞪大了眼珠。一个粉色身影挤上前去。
尘埃落定。
披风好端端的在二少爷身上。一双明显带着几分粗糙的手娇小却有力的拢住了披风。与其对峙的是分明粗大的属于男人的手。禁卫恼怒地看向冲上来的丫鬟。那小丫头也不甘示弱张大了眼珠回瞪过去。不待禁卫发作,丫头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过分?你是大人就可以仗势欺人啦。我家少爷体弱你还掀他披风,你是纯粹不安好心是吧。你是客人,这里是主家,你这么无理取闹不怕丢人么?以后谁家还敢请你做客啊。你是大人没错,但我家主子个个奉公守法,你便要做些什么,也得依照律例行事!”
禁卫双眼越瞪越大。“怎么?你还要和个下人动手吗?婢子贱命一条,大人也不怕脏了您的手!若是大人不管不顾了,这贱命您便拿去好了!只是若您伤了主子一分一毫,相信凌家亦不会就此罢休!您的声名、前途,与此时一时意气,孰、重、孰、轻。”最后一句话,语速缓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若不是此时此景,众人怕都要击节而赞,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丫鬟!
丫头说完,便向着禁卫怒目而视,一派坦然。二少爷适时咳了两声。“退下吧。”声音完全有别于先前。丫头委屈得喊了声少爷,便退后一步,只双手不松。禁卫松开了手,怫然而去。当然,走之前,不忘狠狠地瞪了那丫鬟一眼。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交相开口赞起那丫头来。
“诸位大义。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盗圣起身,预行大礼。突地一口鲜血喷出,染在青色披风上,一团殷红好似凶兽。人也委顿在地,竟是昏过去了。九娘随众人起身,一阵晕眩,便眼前一黑。仆役们一通忙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