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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两年多以前,我回到母亲的老家,本省南部的一个江边小城。我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年,直到小学快毕业时才回到父母身边。此后大约隔一两年就会回去一次。到大二时,一手带大我的太婆去世(外公外婆在我出生前就已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我一直想要把它当作故乡,虽然填表时籍贯总是父亲的家乡。然后,是04年国庆吧,我和妹妹妹夫三人一起回去了一次。
下车以后,车站当然和以前不同了,我们打了车,一直到舅舅家。因为舅舅家卖掉旧房买的新房还没有交工,所以一家人暂时住在老屋里。这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地方,沿着江边的一条老街。小时候,都是青石板铺路,两边的居民家临街都是朱红色可以一扇一扇卸掉的门板。九十年代的时候,已经有人家拆掉旧房盖小楼,但还只是少数。但是在这个晚上,我没有找到多少记忆中的痕迹,结果到了舅舅家门口也差点没认出来。
当时已是半夜,到早上起来,我也看到整个老屋也和记忆中的大不一样。我们住的是在院子后面盖起的小楼,也有十几年了。现在的院子其实是把老屋原来的后半部分拆掉而来,看起来奇怪而陌生。临街还有两三间旧房,是残余的老屋前半部分,有一间也是八十年代舅舅结婚时整修过的,当时就已经做成水泥地面。但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小时候的夯土地面,布满微微凹下的小圆窝。那天早上,我能找到的还和记忆中一样的,只有旧屋的后窗,那种细密的木方格、向上撑起的木窗,还有临街那一面阁楼伸出来的破败不堪的木头阳台。
我想去河滩上看看,那是我小时候最留恋的地方。从舅舅家横过马路,斜对面就是通到河堤上的巷子。但到了河堤上,我受到的冲击更大。原来的夏天,河堤是乘凉的宝地,虽然有的人家会把自己的后门外弄得污水横流,但大多数地段是很干净的。有时候去城里,我会不走大街,就从河堤上走过去。但现在落入我眼里的,是河堤上从地面造起来的下水道,基本上已难行路,也许因为如此,所以也肮脏无比,污臭难堪。巷道出来的地方,下堤的石阶还在,可是石阶上遍布污泥与荒草,还有河水泛滥时冲来的垃圾。
下到河滩上,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在上面时看不清的河床,现在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所有的卵石上都是厚厚的淤泥,颜色可疑。河水不算混浊,但也不清澈,说不出的那种死水般的混沌感觉。渡船还在,我们乘船过河又回来。可以看到满是淤泥的河底长满长长的水草。
我不断地向妹妹和妹夫解说,从前这里怎样,从前那里怎样。其实最惶惑甚至伤痛的是我自己吧。因为就在我盯着这样的河流看着的时候,大脑反映出来的还是多年前的画面,清澈的河水,干净的卵石河床,夏天黄昏时满河里嬉水的人群。眼前看到的远远敌不过记忆中清晰的画面。
回来时我们从大街上走。这时候我看着面目全非的旧街已经木然了。衰败的气象到处都在。翻盖的小楼不少,就象我现在所居城市中的城中村,拼命向高处发展。被抛弃的房屋也很多,断瓦残垣夹在新簇簇的小楼之间,反而越显出凄凉诡异。
六七十年前,这条通往码头的街道是小城的中心,最繁华的地方。现在,因为城市中心的偏移,已成荒废之地。年轻一代都在城里工作居住,老街坊没有剩下几家。
河流的荒凉与上游不远的水电站有关。水库已成为本地著名的人工湖,也是吸引省城人来旅游的重要地点。但水库之下的这一段河道,水量小,流速缓,淤泥沉积,水草丛生,让我没有勇气再踏入河中。
停留了几天,然后打道回府。但还是那样,即使此刻面对,可是所有熟悉的名字唤起的还是熟悉的记忆,那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记忆驱逐了现实。
被记忆驱逐的现实是很多的。我高三的班主任,十几年后再见,已从一个瘦削土气的的中学教师变成油光满面挺着肚腩的中年商人。可是他一张嘴讲方言,还是中学时熟悉的声音,只要不看他,我反映的形象还是十几年前那个人。我没法想像他说普通话是什么效果。
只有每天都面对的现实,才不会被记忆轻易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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