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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七章
三月的晚风吹拂着路边的树木，哗啦啦的一阵响声，随着风飘来一阵阵花香，也不知道是桃花还是油菜花，香得有些腻人。
月亮照着乡间的小路，一片银白色的霜华。踩在月影里，仿佛踩着一地的寒冰，嘁嘁喳喳的响着。
晚归的人们大部分都在谈论着刚刚看到的电影，一个劲唉声叹气：“喜儿真是可怜，万恶的旧社会，活生生把人变成了鬼！”
“可不是吗？大春和她原本是那么好的一对，结果却成了这样……”
舒苒跟着人群朝前边走，心里很难受。
她没想到自己看《白毛女》这部电影会是这样的反应。
念书的时候，音乐课里老师教唱过白毛女，教唱之前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大家，那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很感慨，可那也仅限于感慨而已，舒苒没想到自己看到这部老电影的时候，竟然会如此难受。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现在听到这两句歌词，似乎更能咂摸出其中的滋味。
潘萍和舒苒肩并肩的走着，不时的说上两句话：“唉，电影多精彩啊，要是每个星期都能看一两场电影就好啦。”
乡村文娱生活几乎为零，他们虽然挂着知识青年的名头，可谁也不敢带什么闲杂的书本过来，万一被同伴举报，自己就会被挂上政治思想不纯正的罪名——他们下乡是来接受改造的，哪还有什么闲工夫看这些书呢？
但是看电影就不同了，这是大队部放的电影，是被批准的，而且都是有教育意义的电影，谁都不会说闲话。
舒苒也认同潘萍的话，这个年代的精神生活实在匮乏。
“我和我爹说说去，让他多请电影放映员过来给咱们大队放电影。”
“真的吗？”潘萍惊喜的抓住了她的胳膊：“红英，你可真好！”
“这有什么啊，电影大家都喜欢看嘛。”舒苒笑了笑：“萍萍姐，我已经帮你跟我爹说啦，那个指标的事情……”
“真的吗？”潘萍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站住脚看了看舒苒，忽然猛的一把抱住了她，脑袋在她的耳边蹭了蹭：“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才行！”
“别谢我，别谢我！”舒苒有些不好意思：“这也不是我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你先去报名，还得你们生产队报名到大队这边来，我爹根据报名来筛选的。”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谢谢你！”潘萍激动得直抹眼睛，只要刘红英跟她爹说了，她爹跟自家生产队的队长开一句口，生产队的指标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她咧嘴笑了起来，心里头特别舒服。
前年下乡的这批知识青年里，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出身的并不多，她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她还是在初中就加入了共青团，在出身和政治思想上都算得上拔尖的，如果生产队没有别的年轻人报名，她笃定可以得一个指标。
大学的推荐指标对于红星大队的年轻人来说，真是一个刺激性的消息。
大队部那边简易的知识青年驻扎点，不少年轻人彻夜不眠。
知识青年住的地方是粮仓旁边临时搭建的一排房子，还是大队得到通知说有一批知识青年会被分配下来这才开始建的。
分到红星大队的总共有一十四个人，十个男生，四个女生。
“你去不去报名？”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在彼此打听对方的想法。
“有什么希望啊？去年不都是推荐生产队的后生，哪里轮得上咱们。”
“嗐，话可不能这样说，去年咱们来了多久？一年还不到，彼此不熟悉，老乡们也不知道咱们的思想表现啊，现在咱们可是到这里两年了，大家也见到了咱们吃苦耐劳，和贫下中农融合成一片了，当然会要偏着咱们一些吧。”
乐观的人永远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我觉得今年可能会有指标漏给咱们，你们没听刘书记说？要是报名没有通过县城的考试，三年没有评先进的指标，肯定会有不少人不敢报名了，毕竟去年咱们红星大队推荐四个上去，就只过了一个。”
大家开始拼命给自己找心理安慰，说不定这一次红星大队的那些年轻人不敢报名呢。
一边走一边议论，一边给自己打气加油，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知识青年的宿舍那边，大家道了一句好梦，开始朝自己的屋子那边走过去。
“宁崇才！”
袁小艺甩开身边几个男生的包围走到宁崇才身边：“你别有太多思想负担！”
刚刚一路上，看着他形单影只的走着，年轻姑娘心里有一丝丝怜悯。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她觉得只要自己来安慰他，他一定会心里头舒服许多。
“没事，我没想这些。”
宁崇才冲她笑了笑：“你去报名吧，你应该符合要求。”
他听别人提起过袁小艺的家庭出身，好像说是城市平民，不管怎么样会要比他这个黑五类子女要好不少。
袁小艺蹙着眉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呢，不过总之去报个名再说。”
“嗯，祝你成功。”
宁崇才轻轻说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个圆白的月亮。
那么亮那么圆，跟个白玉盘一样。
“其实你可以找刘红英做媳妇的，她出身好，你跟她结婚对你有好处。”袁小艺出神的看着宁崇才的脸孔，这样一个春夜里，那个少年的侧脸沉浸在一片月色中，就如一份精美的剪影。
精致得让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
她想起了宁崇才给她写的信，心里头有些伤感。
哪个少女不希望拥有一份甜蜜的爱情呢？可爱情是不能当饭吃的，宁崇才的爱对于她来说是一剂慢性毒药，她一点也不想拥有。
如果答应了宁崇才，那她以后的生活会非常悲惨。
跟黑五类的子女结婚，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特别是对于袁小艺来说，她家的城市平民这个身份，还是母亲拼命才挣过来的——她父亲是个出色的手艺人，开过商铺，当年还攒了不少银元呢，后来划定身份的时候，母亲赶紧把银元都交了出来才保住自家不被划到资本家那一类去。
她也曾听过风言风语，说母亲跟县委一个什么头目有关系，否则按着她家的条件来说不可能只是城市平民。
这些事情袁小艺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关心自己以后要过得更好一些。
嫁给黑五类子女，袁小艺从来就没有想过，宁崇才虽然俊秀，可是也俊秀到让她忘记他身份的地步，退一万步说，哪怕是宁崇才俊美得如希腊神庙里的少年雕刻，袁小艺也会保持冷静的头脑，绝不动心。
然而，在这样一个春夜里看到这样忧伤的一张脸孔，袁小艺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规划。”
宁崇才的身子有些僵硬，收回了望着月亮的视线，冷漠的看了看袁小艺，转身朝屋子里走。
眼睛不争气的潮湿了些，心里难受得就像喝了一盏热茶，烫得几乎要在原地跳起来。
难怪她没有回自己的信，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是瞧不起自己。
原本以为像她这样清高的女孩子不会跟别人一样世俗，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俗人一个，甚至比不上乡下姑娘刘红英。
刘红英明明白白知道他是黑五类的子女，可还是一点不计较他的出身，明明生产队有那么多后生对她表示了好感，可她还是将一片情意系在了他的身上。
“小艺，小艺！”
屋子外边响起了梁洁的声音，宁崇才甩了甩脑袋，借着门口漏进来的月光走到桌子旁边，摸到了火柴，把煤油灯点亮，屋子里微黄一片。
“小艺，看我给你摘了桃花过来！”
屋子外边有人在向袁小艺献殷勤，宁崇才举着煤油灯，心里忽然没了平常那种酸溜溜的感觉。
外面嘻嘻哈哈的声音传了进来，宁崇才再也没有受到干扰，就跟没有听见似的，他拿起了自己的漱口杯子和牙刷，挤了一点点牙膏，走到屋檐下，从木桶里舀了一杯水，蹲在台阶那边开始刷牙。
站在地坪那边说说笑笑的男女青年朝宁崇才看了过来，忽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他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黑五类的子女，这样看过去他似乎有些孤独，有些清高。
“小艺，咱们歇着去，明天还得一早起来出工分呢。”
梁洁拉了拉袁小艺的手，两个人朝自己房间那边走，围着袁小艺的男青年看到她离开了，也各自散开。
美人都不在了，自己还到这里站着干嘛呢，几个大男人聊天？实在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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