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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第十八章
“推荐指标！”
李茉莉才叫了一句，梁洁就白了她一眼：“大家都有耳朵，能听到！”
这个时候，就像是两年前大家聚集在一块看知识青年分配动向的红纸一样，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被分到北大荒那边去。
北大荒那边条件艰苦，路途又远，一两年才得回来一转。县城早七八年有分去那边的知青，好不容易回来探次亲，路上来回得十来天，而且到家以后，家里人差点都不认识了——黑乎乎一张脸透着一块暗红色，一双手全是茧子，好多地方都开裂了。
自此，县城里的小年轻们对北大荒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报名上山下乡的同事，心里都在暗暗祈祷，就在县城附近便好，有空的时候还能回家走一趟，打打牙祭，嘴巴沾沾油。
而现在这一刻，似乎要比两年前更令人紧张，这关系到能不能离开这个小山村，真是至关重要。
“红星大队今年四个推荐去念大学的指标已经送去了公社：一队的刘红英……”
刘大牛毫不客气的把自己闺女名字念了出来。
他家是贫农，出身好，根正苗红，他自己三个儿子都没有给弄指标，给闺女弄一个又咋啦？还不够格不成？再说了，去年被刷得狠了，今年生产队的年轻人都没什么信心，每个队都没啥人来报名，本队上统共就三个报名的，其余都是下放到这边来的知青。
这可刚刚好，能匀出一个指标给潘知青，刘大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冲着潘知青这样热心帮忙，自己可得要给她留个指标才行！
知青们端着饭碗站在李树下头，仔细听着刘大牛念名单，一颗心“砰砰”乱跳，好像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一样。
前边三个名字念完了，全是红星大队本队上的，大家都不免有些失望。
“因为队上一共就三个报名，所以还有一个指标给了来咱们红星大队落户的知青。”刘大牛咳嗽了一声，揉了揉脖子。
知青们抬起头，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经过各方面综合考虑，这个指标给潘萍同志，她出身工人阶级，根正苗红，她政治面貌合格，是共青团员，而且劳动的时候表现也优秀积极，去年和今年都获得过劳动能手，每年都有多余的工分，我想把推荐指标给她，应该是最公平公正的。”
说实在话，潘萍即算不给刘红英来辅导，她也是指标有力的竞争者，她的条件不错，知青里边能和她相比的不多。
男知青里获得过两次劳动能手的也有一个，只不过那个人的出身不是工人阶级，他祖父和他爹都是小手工业者，这样一来，就比潘萍略微逊色。
“潘萍，恭喜你啊，得要请客！”
知青们都露出了羡艳的神色来。
虽然隐隐约约的猜到，如果有指标落在知青点，百分之九十会是给潘萍，可猜想归猜想，亲耳听到宣布的名单才算是尘埃落定。
潘萍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头，这些天绷紧的弦总算是松弛下来。
她开心的点头：“没问题，下次回家我带些好酒好菜过来，我请大家吃饭！”
她开开心心端着饭碗走回了房间，到了门口瞟了一眼站在那边的袁小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这小乡村哪里藏得住什么话，每天劳作以后没什么文娱活动，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大队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她还在回知青点的路上，就听人说袁小艺在那边和刘书记家的老三起了冲突，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给怼上了。
潘萍心里头琢磨着，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袁小艺没有分在刘金强那个生产队，两个人平常的路线都不同，怎么今天就好巧不巧就给撞上了？而且这推荐指标应该会要四月上旬才公布，今年刘书记忽然提前就公布了，不知道是不是与袁小艺有关系。
不管怎么样，她可算是得了机会，她要继续好好表现，就算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也要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袁小艺蹲下身子，难过得哭了起来。
自己可真是弄巧成拙，没想到今天这事情让刘书记痛下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推荐名单定了下来。
“小艺，别哭了，明年照样会有指标的，只要今年他们本村那几个考不上，明年保准没有人敢报名，这些名额就都归咱们了。”
梁洁跟着蹲了下来，伸手拢住了袁小艺的肩膀：“咱们加油干活应该有希望，你没看到潘萍不就已经拿到指标了吗？”
袁小艺不住的摇头：“不，刘书记是不会把指标给我的。”
他应该是看穿自己的用意了吧，自己污蔑了刘金强，他还能把指标给自己？或许自己只能在这乡下呆一辈子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袁小艺就绝望的哭了起来。
眼泪从她眼角落下，一滴滴掉到了地里，没多久，那一块地方就黑了一片。
梁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袁小艺蹲着，一句话也不说，她们之间的沉默让袁小艺的哭声更清晰。
“推荐指标没有你哭也没有用。”
一个很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得似乎不带一丝情感，冷冷的，淡淡的。
袁小艺抬起头，看到宁崇才就站在自己不远处，一双眼睛望着那边青岚色的山峦。
她有些心虚，默默的把眼泪收住。
毕竟宁崇才是看到了她对刘金强用那种手段的人，万一他揭穿了自己，那可就不好办了。
她忐忑的看了宁崇才一眼，站起身匆匆忙忙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下午出工分的时候，知青们陆陆续续的朝外边走，袁小艺经过宁崇才身边的时候，忽然拉了下他的手。
宁崇才有些莫名其妙，袁小艺已经脚下带风一般朝前边去了，走到路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
手心里有一张纸，这是袁小艺给他写的信。
要是换到几个月以前，他肯定会心情激动，拿了信纸躲到角落里偷偷的看，慢慢的品味，然而现在他却心如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不用看他也知道里边写的是什么。
她大概是在哀求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抖露出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走了几步，他究竟没有忍住，还是打开了那张纸看了看里边的内容。
和他想到的一样，袁小艺的这封信里充满了各种哀求的口气，委委屈屈的说了自己的难处——她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她想尽快离开，她是被逼的才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做得不对，可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平心而论，你觉得红星大队是一个适合呆下去的地方吗？这里到处是田，每天我们都是被赶到田里地里去劳动，我们的青春就在这里消耗掉了，值得吗？”
宁崇才将那张纸搓成一个团子，放在了口里里边，扛着锄头默默朝前边走去。
他并不觉得在红星大队过的是非人生活，相比在县城，他觉得自己感觉好多了。
县城的时候，街坊邻居们看他的眼光都是不同的，“黑五类子女”这个称号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他身上。然而在红星大队，村民们看到他都是很尊敬的喊他“宁知青”，在这些淳朴的人眼里，他是城里来的文化人，没有谁看轻他。
当然，除了分推荐指标的时候。
可是他一点也不怪刘大牛，毕竟自己出身摆在那里，作为大队书记，刘大牛当然也没有办法，上头规定黑五类子女没有推荐指标，刘大牛也不会顶着压力把指标给自己——而且就算他给了自己，到公社那边还是会被刷下来，就算公社通过了，县城那边政审一样也过不了，这指标给他就等于是浪费。
为了一个推荐指标，人性的丑恶都显露出来。
他心目中高雅纯洁的袁小艺，变成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跟农村里那些斤斤计较，总想朝自己篮子里多扒拉点大米的中年女人差不多。
虽然谁都想要推荐指标，谁都想要回城，可她不应该用这种卑劣的方法。
刘金强本来就已经不幸了，她还要利用他的傻来威逼利诱，实在让他觉得恶心，就跟吃饭的时候吃出半条虫子一样。
现在她哀求自己替她保密。
宁崇才的手下意识的伸进了口袋，捏紧了那个纸团。
他不是长舌妇，也不想把这事情宣扬出去让大家对袁小艺指指点点——要是他想宣扬，中午的时候就把这事情说清楚了。
人言可畏，虽然袁小艺犯了错，可也没到要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地步，她也不过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宁崇才捏着那个纸团，看了看走在前边的袁小艺。
她的身姿依旧婀娜，可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吸引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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