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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un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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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的告别》


      《最好的告别》书评
      写于2016年3月8日

      今天凌晨五点醒来,我就听到外头在下雨。我猜测这场雨会持续很久,以至于我不得不放弃今早的晨跑计划。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于是我从七点开始,一直在书桌前坐到九点。我的计划更改为:看完《最好的告别》剩下的部分。在阅读这本书的三周时间里,我总是选择比较安静的时刻来翻阅它。比如今早。室友还在酣睡,窗外阴雨绵绵。宿舍的走廊很安静,偶尔有脚步声经过我们的门前。
      这种时刻适合思考,心绪也趋于平静。
      《最好的告别》不是本小说。甚至直到此时此刻,我都不知道该把它归于什么样的体裁。它不是小说,但正如我刚才说的,它比以往我读过的任何一本小说更加动人。用封面上的介绍来说似乎更为贴切——“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说起来很凑巧,在看这本书的期间,我同时也在翻阅另一本书,《大法官的智慧》。其中第一个案例便是南茜·克鲁赛“植物人”案,从法官的角度探讨了一个与《最好的告别》主题密切相关的话题:一个人决定自己死亡的权利。
      当然,《最好的告别》视角不同。它站在医学的角度来谈这个话题。
      在这之前,我曾在去年的寒假和我外婆讨论过死亡。那是在一种无意识的情况下提起的,当时我外婆正在考虑是否应该资助我妈买房子,因为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养老的问题。我从小和我母亲搬离家乡,所以懂事以后,极少接触老人。我的外婆是我见过的老人当中最愿意为健康花钱的,她花最多的时间运动、养身,花最多的精力去解决困扰她大半辈子的失眠问题,甚至在我的身体健康出现诸多问题时,她会主动联系我,给我传授很多连我都不知道的保健知识。
      我的家人们说,这是因为外婆想活得更加长久。而我觉得,她是想活得快乐。
      因此在那天与她谈话的过程中,我没有太注意自己的言辞。当她问起我老了以后的打算时,我是这么说的:“要是身体已经衰老到没有办法做我想做的事,我就不会继续活下去了。”
      当时她非常震惊:“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死啊。很多方法可以死,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她没有办法理解我的观念。而直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我说错了话。于是话题打住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想法存在什么问题。不过现在想想,我似乎陷入了《最好的告别》中提到的,“荷兰式”失败。
      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来看看这本书的内容。
      前半部分大体是在介绍“衰老”。我记得马尔克斯的作品当中,《霍乱时期的爱情》和《苦妓回忆录》里对衰老的描写一直让我印象深刻。可再深刻,似乎也比不过《最好的告别》之中的衰老:它告诉你衰老的过程,告诉你一次跌跤将会带给你的伤害,告诉你每一种你可能忽略的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更重要的是,它告诉你在如今的社会,人们面临衰老大多做出怎样的决策,而这样的决策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从疗养院到辅助机构,再到改革后的新型老年社区——人们关注的逐渐从“安全”过渡到“快乐”,正如历史中人类的发展脉络那样。但仍有很多人并不明白这一点。当父母年老,老到我们已经无法照顾,通常我们都会想到将他们送到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可“安全”和“舒适”的标准,往往是我们的标准,而非老人自己的标准。我们从来不去考虑他们认为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只关注我们认为他们需要的东西。而这两者之间,常常又是矛盾的。
      我想起我的姥姥,也就是我外婆的母亲。她在去年辞世,享年九十六岁。由于外婆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就照顾她的事情产生了分歧,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姥姥是在养老院度过的。我很少回家乡,有一年春节前回去过一次,也跟着长辈们探望了她。我记得头几年她就已经深受阿兹海默尔症(老年痴呆症)的影响,认不出我是谁。因此去养老院探望她的时候,我做好了准备对她自我介绍。
      不过我没有机会。那天天气阴沉,但迟迟没有下雨。车子七拐八拐来到偏僻的养老院。那里灯光昏暗,冷清而缺少生气。有几个老人聚在厅里看电视,姥姥则一个人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长辈们统统挤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围绕着她。我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出来,她认不出几个人。她笑着,迷迷糊糊地应着大家的问候。最后她总算找到了她几个子女中年纪最大的。她握着他的手。我听到她说,她想回家过年。
      那一年没人接她回家。
      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暑假。那时我没想到,在养老院的那次,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说实话,我对姥姥这个年纪的老人辞世已经做足了准备。所以后来再听说她离世的消息,我没有过多的悲伤,只觉得很迷茫。可到了晚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起她坐在养老院里那个小小房间里的模样。她拉开了窗帘,在那个阴沉的天气、那栋昏暗的建筑里,寻找一点天光。
      她没能回家过年。
      想到这点,我忍不住哭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我的晚年生活。如果没有遇上意外,如果我能顺利活到我的身体日渐衰老,我会需要什么来满足我的愿望——比如自己上厕所,比如吃我爱吃的食物,比如回家过年。
      我是否该从现在开始做准备?要做哪些准备?
      我没有明确的思路。
      可能我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的家人知道吗?我的朋友知道吗?
      等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已经变成由他们来主宰我的生活?我还会有选择的权利吗?

      《最好的告别》之中引出的无疑就是这些我曾思考过的问题。
      幸运的是,它也给出了问题的解决方案——或者是一种明确的思路。
      尽管这样的医疗体系在美国那种思想开放的国家也仅仅处于建设中的状态,但它给了我希望,也让我明白我不该与我的家人一起回避这个问题。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因此将这本书看到一半时,我在亚马逊给我的妈妈也买了一本。到父亲节,我打算再送我爸爸一本。我甚至考虑到我的外婆。但我更希望这件事由我的妈妈来做。

      继“衰老”这个话题之后,书的后半部分讲述的是“死亡”。
      这就与我先前说起的南茜·克鲁赛“植物人”案直接相关了:在面对无法治愈的、终将夺走我们生命的疾病和伤残时,究竟要在何时选择放手?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我们究竟是该在痛苦中盲目乐观地延续生命,还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快乐地度过这最后一段时间?
      其实前人已经给过我们答案。
      Herman Hesse说过,"Some of us think holding on makes us strong. But somtimes it is letting go."
      《最后的告别》中提到许多具体的案例,其中最让我泪流不止的便是萨拉·莫洛波利的结局。

      “那天,随着病情继续恶化,萨拉陷入了昏迷。她的丈夫里奇回忆说,第二天晚上一整夜,‘她一直可怕地□□’。死亡无法掩饰。‘我不记得那是吸气还是呼气,但听起来非常非常非常恐怖。’
      她的父亲和姐姐仍然觉得她可能还会恢复元气。但是,其他人离开房间后,里奇跪在萨拉旁边,哭着对她耳语道:‘可以放手的,不用再战斗了,我很快就会同你再见的。’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她的呼吸变慢了。里奇说:‘萨拉好像只是吓了一跳。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这段描述让我记起了我外公过世时的情形。
      在外公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后,我妈曾把他从湖南老家接到我们在广州的住处,想要好好照顾他。我们都认为广州的环境要比湖南好得多,这里的社区基础设备齐全,出行方便,医疗技术更先进,空气好、绿色植物多。但外公似乎并不开心。每天从学校回到家,我都看到他坐在阳台的那张靠背椅上,一个人抽着烟,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绿化、喷泉、儿童泳池和跳广场舞的老人们。他在这里没有朋友,也没有精力再去结交新的朋友。
      那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到他的低落,以至于我自己也变得抑郁起来。
      后来他还是回到了湖南。他住不惯,要求要回去。现在回想,我很高兴当初没有人坚持让他留在广州。
      虽然妈妈对此感到遗憾,但我看得出来,她松了口气。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也是明白的:这种时刻,没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了。
      在这之前的那个暑假,我妈曾给我看过外公留下的遗书。肿瘤带给他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因此有天夜里,他趁着外婆入睡,自己偷偷跑进厕所,反锁了门,点起火想要闷死自己。外婆及时醒来,叫来舅舅,将他送到了医院。选择自杀前,外公写下了那封遗书。
      拿到遗书的那一刻我便落了泪。我不希望他死去,但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究竟是痛苦到什么地步,才会宁可选择死去。我很矛盾。

      2012年5月12日,没记错的话那天周六,学校安排上课。我读高二,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为准高三生,开始暑假的补课。但我请了假,和我妈一起赶回湖南老家的医院。
      下着雨。上午十一点,我和妈妈赶到医院。下午五点四十三分,我们送走了外公。
      那一整年来,我没有和外公说上一句话。包括那一天。
      他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最后,或许是因为难以呼吸,他时常在昏迷中剧烈地、可怕地抽气,两条胳膊高高弹起。妈妈和舅舅扑上前按住他的胳膊。我听到妈妈在他耳边说,“爸爸,爸爸”。
      那是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大约是医疗技术的限制,我看到的并不像《最好的告别》中描述的那样让人心寒。外公身上没有插满管子,只有两根呼吸管连通他的鼻子。他还在输液。但我再也没有见过比那更可怕的场面。他总是呼吸困难,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痛苦地抽动、抬起胳膊。他很瘦。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瘦。他紧闭着眼睛。我没再看到它张开。
      我没有试着和他说话。
      直到外公停止呼吸,葬仪师赶来替他更衣、化妆,我都一直在看着他。我哭了很多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思考。更小的时候,我经常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外公骑着自行车,时不时接我上下学。他教会了我骑车,也给我尝过香烟的味道,把我呛得半死。他总是笑呵呵的,瘦瘦高高的个子,看上去还很硬朗,很年轻。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看到了他最难看、最虚弱、最痛苦的样子。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也不是外公希望的。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决定我要尽可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
      我想在我最喜欢的地方,用我最乐意接受的方式,以我最想要的面貌,在最少的痛苦中死去。可惜那时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实现这个目标的方式,只有主动死亡。

      《最好的告别》却告诉我,“善终不是好死,而是好好活到终点”。
      我因而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想,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之后,我会开始做准备。
      我也会与我的家人交谈,和他们一起做准备。
      为他们的终点,也为我的终点。

      全书的尾声在作者将父亲的骨灰撒入恒河后结束。
      我曾在《项塔兰》中读到过印度,也曾在《刀锋》里间接接触过那里的信仰,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产生了去看一看的欲望。
      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曾喜悦、忧虑、悲伤、痛苦,也曾感到无能为力,又或是充满希望。
      最为感谢的,却是它结束的方式。
      感谢它结束在恒河水流、薄雾散尽的温暖时刻。

      在这样的安宁中,我合上书,听到了窗外的雨声。
      我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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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好的告别》,作者阿图·葛文德。
    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7月版。
    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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