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青峰大刺刺地瘫在沙发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半睁着眼睛盯着身边的人看。黑子半靠在青峰伸展开的手臂里，正认认真真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他已经看了一个下午了，翻来覆去也不见疲惫，青峰挖了挖耳朵眼，反倒是比黑子还困。
　　赤司回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子水果，是已经剥去皮的菠萝块，甜味很足，才敞开袋子就散了出来。赤司把菠萝放到沙发前面的小矮桌上，将配好的小叉子也一起递过去：
　　“哲也，吃点水果休息下。”
　　青峰不干了，懒懒地瞥着队长，哼了一声：
　　“赤司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哲啊。”
　　赤司转身走到玄关处脱外套，笑着道：
　　“一直在偷懒的人就算了吧。”

　　收拾好了以后，赤司也坐到了黑子的身侧，随意拿了一份摊开的资料看了看：
　　“明天的比赛准备的如何了？”
　　“嗯……老实说，胜算不太大。”
　　有赤司在，黑子不由得就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回答对方的问题。赤司笑了笑，习惯性地身后抚了抚他绷直的脊背，等对方放松一些了才继续道：
　　“就是一成的机会你也不会放过的，我知道。”
　　说罢，他靠过去，和黑子一起商讨起明天比赛的战术。
　　碍于赤司那压迫性的气场，青峰不得不收了揽着黑子肩膀的手臂。他对这些战略战术一向不感兴趣，就这么懒洋洋地望着两个人发呆，表情惬意无比。

　　有时候吧，他就在想，篮球这东西，打就打嘛，就他这个状态，还能继续打一辈子呢，有黑子这个搭档，赤司这样的队长，他真能跟着打一辈子。等以后真正步入社会了，就一边打篮球一边一起找个新的落脚处，合租个房子养只狗，晚上遛遛狗买二斤水果回家看看NBA的比赛直播，想想也蛮舒畅。他甚至开始认真地思考，究竟养哈士奇好还是养金毛好。
　　他一想到这里，也不管赤司和黑子讨论比赛到了多么热火朝天的地步，直接就问了出来。而黑子只是笑笑，也并不觉得他突然的打断很失礼，跟他说：
　　“还是养二号那样的吧，小一点，眼睛圆圆的，可爱。”
　　青峰“哦——”地拉了个长音，满意地眯上眼睛不说话了。他倒不是真的想知道养什么狗更合适，但是黑子能认认真真回答他这个傻逼兮兮的问题，他就有了种对未来的想象的被认同感。
　　绿间稍晚些回来的，抱了个大纸箱子，说是医院给实习生发的慰问品。都是一些日常能用得上的东西，翻到最下面有一盒十支装药物护手霜，镇静关节保护神经的。绿间扔给黑子，说这个是很多职业运动员专门用的，留着总比没有强。黑子心里感动，笑着道谢。

　　“黛千寻？”
　　晚饭的时候，黄濑目瞪口呆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赤司，对于突如其来的人名有点消化不能。然而赤司却淡定地抬起手给身侧的黑子夹了两片嫩牛肉，专心而又温柔地望着黑子吃下去，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回应。
　　“好奇怪啊，我记得他对篮球没那么大的热情吧，怎么这就去了职业球队呢。”
　　黄濑还是透露出了一脸的奇怪，他盯着黑子，试图从后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和每一次的结果一样，黑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端着汤碗，小口喝着紫原精心煮好的奶油蘑菇汤，里面加了黑子很喜欢的甜玉米粒，他吃得很香，但思绪似乎并不在食物上——事实上，他也在考虑着明天的对手，也是熟悉的对手。
　　餐桌上还摊着几页资料，黑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边看边想明天的比赛。
　　黄濑就在那里继续询问着其他人：
　　“那现在呢？那个黛千寻发展得如何啊，厉不厉害？小黑子明天的比赛有底吗？”
　　在座的里面，也只有赤司对黛比较熟悉，毕竟是相处了三年的同学，只是迎上黄濑的目光后，赤司却摇了摇头：
　　“关于黛，毕业后我和他的联络很少，事实上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了他加入职篮，更多的细节没有过问。但其实是否选择加入职业篮球，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对待篮球的热情。职业篮球终归是由经济操控的。”
　　黄濑一下子就想到了对面的黑子，“嗯”了一声后没再多问什么了。

　　这一顿饭，几个人吃得异常乖巧，连青峰都懒得和黄濑斗嘴了。他们再迟钝都看得出，黑子对待明天比赛的态度是无比认真的——那是不同于往日的认真，好像嘴巴机械性地吃着东西，脑子早就飞到了球场上，小腿也隐隐地抖动着，很像是让人熟悉的亢奋状态，黄濑却从里面读出了少有的一丝紧张。
　　何况，这场比赛对于现阶段的黑子来说，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到了最后，还是绿间出言提醒黑子认真吃饭。
　　黑子回神后往嘴里扒拉了两口米饭，下意识地小声驳了一句：
　　“我很认真地在吃，绿间君。”
　　“是么，我看你恨不得现在就想穿上队服去比赛吧。”
　　黑子没吭声，闷头吃起来，吃着吃着就感觉到脑袋顶上被一层阴影笼罩了。他抬头，看到桌子斜对面的紫原长长的胳膊已经伸了过来。
　　黑子有点发懵，就这么看着紫原的大手覆盖了上来，伸手摘下黑子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别在刘海上忘记摘掉的……笔帽。

　　黛千寻进场的时候，新潟的人员都还没有到。他跟在队长的身后，作为第二位出场的选手。无数的闪光灯追逐着他的影子疯狂地闪烁着，晃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身为八幡队的副队长，黛千寻在媒体前的表现一直非常不错，冷静，礼貌，稳妥，就算是这一场比赛遇到了曾经的老对手，也是一样。

　　他放下了运动包，坐到了板凳区，然后开始脱身上的漆黑色外套。半只袖子脱下去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黑子的那件诚凛球衣还在他那里。
　　他高中的最后一场篮球赛，洛山输给了诚凛，在比赛结束之后，两支球队于更衣室内互换球衣。在双方队长进行完交换后，黑子捧着自己的上衣走到了他的面前，郑重地伸手递了上去。
　　他本是想拒绝，但是看着黑子那汗湿得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和赢了比赛后湿漉漉的双眸，鬼使神差的就接了下来。
　　那件黑子曾经身披的荣耀的队服现在也仍然挂在黛千寻的衣柜里，像一个记号。
　　后来黛千寻偶然一次和赤司说：一想到我居然会留着他的衣服，我就觉得很好笑。
　　赤司也笑他：那就给我，我会好好留着。
　　黛哼了一声，下线闹失踪，再也不提这事了。

　　现在想起来，不管是那件衣服，还是衣服的主人，好像都许久不曾见过面了。自从加入了职业球队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时睡时醒，灵魂好似飞出去了一样，距离高中的最疯狂的第三年，像是一下子隔出了半个世纪，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训练，规划得满满的、被彩笔划得五颜六色的日程安排与比赛时间，在赶场的巴士上昏昏欲睡与应付记者时麻木而疲惫的日子充斥了整个世界。
　　但这并不是一种痛苦，这样的忙碌反而让生活变得充实起来，每天比赛结束了，回到公寓看着轻小说看到睡着，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黛千寻不由得也在揣测，黑子加入职业球队的原因又是什么——他那样的性格，在这种利益纷争的体坛里，真的吃得消吗？

　　正想着，这一次比赛的焦点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黑子作为领队率先入场，身后跟着新潟的队员们。他的右眼依然包着纱布，步子走得却稳而快，丝毫没有被身上的伤势所困扰，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从容得好像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对着即将发生的战争，存在的只有必胜的信念。
　　黑子柔和的瞳目直视镜头，落落坦荡。
　　和两年前决战时一样的意气风发。

　　黛不由得有些沉默，他一直没有去看黑子的比赛，他也一直排斥去看。只是他确实有些没想到黑子目前的精神状态会这么好——他不由得有些佩服。
　　他回想着黑子按住眼睛的瞬间，像极了阿喀琉斯倒下的场景。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这就是这个男人软弱的模样。拼尽全力抵抗着岁月的万钧之力，却再也逃不过伤病的致命一击。

　　但是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黛从板凳区站起来，轻轻松开手里的外套。
　　所有的一切也都封存为了过去。不得不感叹岁月造化的奇妙，给了人们天赋让人们去疯狂奔跑，让人们去尽情弹跳，却又在不经意间把一个人留在场内喘着粗气，而那离地的高度也成了“一张纸的厚度”。
　　这就是联盟。是一纸合约。是职业篮球。

　　拼的再也不是热情。

　　“黑子哲也吗？没想到他会归队。”
　　八幡的队长热身后跳着碎步回到了黛的身边，目光却是直直地越过人们和摄像机，望着对面的板凳席：
　　“据说他的眼睛才刚刚做完手术。那样子没问题？”
　　“不知道。”
　　黛的态度很冷淡。
　　八幡的队长摸了摸下巴，感兴趣地盯着黑子，过了会儿才道：
　　“真佩服他啊……不过想靠着一只眼睛就赢下来，嗯……除非发生奇迹吧，哈哈。”
　　黛微微蹙眉，很快就又舒展开。
　　“你错了。”
　　黛蹲下身一边系鞋带一边淡淡道：

　　“奇迹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必须的。”

　　观众席最前排——也就是坐在赤司他们身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显得尤为亢奋，新潟的前几场比赛，也就是黑子因伤缺席并且陷入被交易危机的比赛中，他全场几乎都在对新潟主教练喷着垃圾话，反正就是说让黑子上之类的。最后发现新潟不打算让黑子出场之后，他干脆就直接对着新潟替补席大喊:“听着！如果你下场比赛让黑子上几分钟，我他妈保证闭嘴！”
　　而这一场比赛，如他所愿，黑子重返战场。

　　双方对手握手的时候，黑子礼貌地微微一笑。黛站在他的侧前方，没有看他。
　　“黑子君，眼睛没有问题？”
　　八幡的队长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似乎对于黑子的眼伤很是关切。
　　“非常感谢，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还是小心点吧，别磕了碰了又进医院了，新潟有个娇弱的队长还真是头疼。”
　　八幡的队长还没开口，身侧的大前锋已经笑嘻嘻地开了口，带了点讥讽的味道。黑子面无表情地望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头的男人，只是道:
　　“这是篮球赛。”
　　那大前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上北却懒懒地接了上去：
　　“既然都说了是篮球赛，不知道先动手再动嘴吗？在这里叨逼叨干什么呢？”
　　上北话音一落，黑子和黛同时轻轻笑了一声。两个人有了半秒的对视，很快，黛移开了视线。

　　比赛终是在万人瞩目之下正式展开了。
　　黑子不需要回头也能够感受到背脊之后，来自观众席上的几道炽热的目光，胶着地关注着他。
　　手心里顺势沁出了些许的汗，黑子对自己的呼吸频率稍作调整，随后微微俯下身，盯着裁判高举的左手。

　　哨声划破上空，像是震碎了空气与时间。

　　拳头最硬，硬在是骨。
　　每个人都有双拳头，但真正握的紧的又能有几个？

　　当篮球传到手心之中时，黑子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粗糙的球体飞速摩擦着他的掌心，火辣辣的，却是实打实的感觉。
　　他想起赛前在换药的时候，绿间捏着绷带的手抬起又放下，他便道：
　　“绑上，让我回去。”

　　绷带在他的太阳穴和眼睛上一道一道缠绕，汗水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种像是抽丝剥茧般的缓慢而目标明确的压力越来越重，震天的呼喊揪扯着躁动的空气，清清的汗水味混着药水刺鼻的气味在静止的时空中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两年前与两年后的某一天，可以用这样相同的方式去标注。

　　黑子浑身一震，只觉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小腿肚子开始颤抖起来，心跳剧烈到像是要撞破胸膛。

　　这一刻，他才有种感觉，他是真的回来了。

　　一切都如同教科书一般完美——但又比教科书生动更多。
　　黑子在比赛最开始就采用了完美的Double Curl，在这个战术里，黑子要把握好时机，在往底角位置切然后提上时速度要快，要充分利用节奏的变化摆脱防守者，从而能够让自己顺利的在禁区里得到队友的传球，从而完成最后的一击。
　　而他确实做到了，在勾到上北的传球时，他一个潇洒的侧身闪，只留给了八幡队长一个淡到几乎看不到的影子。

　　黑子运着球，与黛擦肩而过。
　　赛场上那擦肩而过的瞬间，成了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黛甚至闻到了黑子飞扬而起的蓝发间薄荷香味的洗发水，清爽如其人。

　　黑子就像是依然在巅峰时期，过人滞空拉杆依旧如行云流水般畅快，缺少了右侧视力的他并没有出现任何视角上的偏差，甚至于，黛慢慢地只能从黑子晃动的身影中依稀嗅到熟悉的气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气息。

　　黑子的传球不断找到埋伏在底角的队友们，那一刻，弓在手，弦已开，长箭穿云。
　　他轻盈地在球场上来回穿梭，走位似鬼魅，不断借助挡拆甩开防守，用丝绸一般柔和的手势射出25英尺的远射，见血封喉。
　　他用一只肩膀顶着伤痛，用另一只肩膀托起球队。

　　篮下猛然停滞，黑子面无表情地望着早已等候他多时的八幡大前锋——他知道这个人才是这一场比赛上最具有威胁的防守对手。而这位将近两米身高的大前锋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黑子一个熟悉的撤身拉杆抛投动作展示出来时，对方却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一切都是在一刹那发生的，比赛就是这样，像是赌博——事实上，除了极少数如赤司这样的选手外，大部分队员都很难拥有预判的才能，他们所依赖的就是长久积攒的经验，在对手动的那一刹那，他们的身体也依照惯性而有了行动。
　　而这一次，这位大前锋明显赌对了。他振臂高吼，巨大的手掌朝着黑子直接盖了下去。那是完美的防御，他确信自己可以给对方一个足以让他感到耻辱的盖帽。
　　但也就是这分秒之间，黑子一个滞空扭转身体，就这么勾着篮球顺着大前锋大开的手臂空隙间轻轻一抛——

　　黑子摔坐在地板上时，篮球振网而入。
　　顺带着，送了对方一个犯规。

　　观众席在噤声了半秒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与欢呼。

　　当追赶者的脚步愈加清晰，改朝换代的声音风云流转，他们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胸腔内那颗冠军的心脏怦怦作响，重又回魂到人们眼中不可战胜的存在，只给世界留下一个遥遥的背影，然后朝着既定的目标绝尘而去。
　　单臂擎起，如同一个令人夺目的旗帜，高举不落。

　　八幡的队员们，除了黛之外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黛清楚，黑子还是当初的样子，这个男人一直如此，他甚至能将倾斜45度的手指掰回原位，然后回到赛场，拿起穿心箭，瞄准对手的心脏，连投连中。
　　这个男人……

　　黑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慢慢站了起来。
　　他接过裁判抛来的篮球，站在了罚球线上。习惯性的，黑子在罚球前望了眼观众席，在得到那一方的回应后，黑子这才放松下来。

　　当他微微屈膝，抬起篮球的时候，八幡的队长忍不住低声道：
　　“我算是见识了……”
　　黑子瞥向他。男人顿了顿，才道：
　　“为了胜利……你的确很豁得出去。”
　　黑子闻言，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我想您误会了。”

　　高高抛起的篮球遮挡住上空璀璨的灯光，在一个瞬间将其一分为二。光芒落在湛蓝色的眼眸中，亮得惊人。
　　他聆听着篮球落地的声音，半晌，凝神道：

　　“我不是为了输赢，我就是认真。”

　　刺耳的哨声提示着红色比分的刷新。
　　他是风沙浸染王朝蹄印时，最后的固守者。即使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日月无光白骨黄沙田败马向天嘶，他也会在疲倦的尽头奋起一击，守护在荣耀的战场。

　　人们面对着未知，追寻着内心；
　　而他追寻着内心，面对着未知。

　　一切从未改变，一如三年之前。

　　-TBC-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