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绿间君！”
　　听到喊声的同时，篮球就已经飞到了人的手里，沉甸甸的触感，但是却明显力道不足。绿间被那一声称呼搞得恍惚了半秒钟，骨骼已经有了记忆，轻车熟路地抬手投篮，球在半空划出一条弧线，砸在了篮框上转了两圈，弹出了框外。
　　沉闷的一声响，整个篮板震了一下，他身后正准备跑动回防的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回看向他——他们早就习惯在绿间接球的同时就往回跑了，反正不用说，肯定会投进的。
　　所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看着站在三分线弧顶的绿间，绿间则盯着旋转着落下来的篮球。他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放下双手，小跑着去追越滚越远的球。

　　“恭喜绿间，提前步入中年人球队了。”
　　青峰一边挖着耳朵一边扯出了一丝坏笑，赤司已经凉凉地插了一句：
　　“所以今天十五投十一中的大辉是归为老年队伍比较合适？”
　　紫原还没来记得笑出来，赤司已经瞥向了他：
　　“被破防率上升到百分之十三，今晚的饭后甜点没有了。”
　　“……”

　　“啊真是的——赤仔今天是吃了过期零食了吗，怎么这么凶。”
　　好不容易逮到了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紫原整个人虚脱地瘫软到了地板上挺尸，青峰踹上来都不带动的。
　　“队员状态不佳，做队长的当然会着急。”
　　绿间径直走回到长椅上，拽过毛巾盖在头顶上，另只手掏出手机就开始打字。青峰在旁边哼笑了一声，用肩膀撞了下绿间的：
　　“这么说你怀里这只兔子不管用了？”
　　“它不叫这只兔子，它叫兔哲十三郎。”
　　绿间头也不抬，语气倒是特认真。青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了。
　　“是太想黑仔了吗，所以投球都投不稳了。”
　　紫原仰起头，就这么大字摊开在地上倒着看身后的绿间，后者用眼角回看他：
　　“今天早上走得急了，没尽到人事。”

　　恢复训练前一分钟，绿间终于克服了自己心里的别扭，把电话打出去了。对面的人接的很快：
　　“绿间君？”
　　“嗯。”
　　绿间细细回味了下，黑子今天的声线比较平稳，说是平稳其实也没什么感情。
　　“眼睛怎么样，昨天给你换的新药用了吗？”
　　“用了，感觉舒服了很多，果然绿间君推荐的很有效，非常感谢。”
　　“……哼。”
　　绿间用鼻子哼出声，没了下文。无奈对面的人也是个寡言的人，于是两个人通着电话却谁也没说话，直到青峰不耐烦地开始朝着他嚎。估计是青峰扯着嗓子声音太大，电话那头的黑子都听到了，于是轻轻笑了一声：
　　“绿间君快去吧，训练请加油。”
　　“那是当然的。”
　　绿间摩挲了下红色的挂断键，结果半天没按下去，对面的人也不挂，于是两个人又僵持了几秒，傻不愣登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直到黑子忍不住又出了声：
　　“再不过去的话赤司君会生气了哦。”
　　“……嗯。”
　　“那么，辛苦了。期待绿间君的新技能。”
　　黑子挂断电话的同时，青峰那一记直冲人脸上甩的篮球直射过来，被绿间一个勾手拐进了怀里稳住。
　　青峰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哼哼哼地笑：
　　“终于舍得挂断了啊。”

　　绿间没吭声，眼镜片微微反光，手里借由青峰施加力度的篮球还旋转着没停下来，绿间拿起来就投，没确定角度也没在意跨越了整场的距离，篮球劈开屋顶的灯光，完美的空心入框。
　　球体摩擦过网的声音震了半空，青峰咋舌，回头看绿间，后者推推眼镜，语气平淡：
　　“果然是因为人事未尽的说。”

　　青峰一群人状态不佳，此时坐在酒吧角落里的黄濑心情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
　　上午他终于出现在了传媒办公室的后台，在翘了快一个月的班面临着解约危机后有了露脸的意识。于是这位大帅哥吹着空调望着外面一大片明晃晃的太阳出神，晃得眼睛疼，明明疼的是自己，反而联想到了此刻正在医院的人是不是眼睛也在疼。化妆师抱着一摞简历敲敲门，一脸热情地说黄濑君，这是公司新来的几个助理，都是有经验的，您看着挑个好的给自己帮个手？
　　黄濑一点兴趣都没有，拿过那一堆简历草草翻了翻，只看照片——妹子也就算了，几个男助理照片也是画得油头粉面，一看就不知道P了多少天。简历翻得哗啦哗啦直响，最后扔了回去：
　　“哎，你收着，再说。”
　　这边说着，就听门口又有人敲门。黄濑吊着眼睛瞥过去，看到经纪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
　　“你不挑我挑，今晚酒吧我请客，你从我那几个候选人里面必须指出一个合适的。”
　　“饶了我吧——你随便指定一个不行嘛。”
　　黄濑困得直打呵欠。
　　“你已经逼走了四个我‘随便指定’的助理了，黄濑凉太同学。”
　　经纪人的声音明显快绷不住了。黄濑心虚，想起那几个一脸心碎哭唧唧的助手姑娘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拉到了酒吧，黄濑忍不住想吐槽谁挑助手选在这么个地方啊。
　　黄濑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助力，怎奈他现在接的工作越来越多，光一个经纪人是跑不过来的。只是做明星的，就算和助理关系不错，也总是有那么一层上下级的意思在里面；讲朋友？谁同你做朋友？一旦助理离职了，不在背后捅你几刀那都是重义气的。
　　黄濑虽说是半只脚踏入了娱乐圈，但依然很反感娱乐圈的肮脏繁杂，不过他经纪人有句话说得好，除了甜甜圈，什么圈都挺乱的，别当自己呆的圈子有多特别。
　　说来，他也要拜这娱乐圈所赐，为人处世也不知不觉间变得圆滑聪明了很多。

　　“之前我就一直很关注黄濑君呢！当模特就很厉害了，前段时间拍的MV也是，没想到黄濑君的演技也这么出色，以后可以考虑进军演艺界了呢！”
　　圆桌对面沙发上的女孩子们互相争抢着吹捧，这些话黄濑每天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但偏巧还不能露出任何的不耐烦，要耐着性子微笑说谢谢。
　　身旁的经纪人也很聪明，看得出黄濑的心不在焉，于是帮忙撑着场子，气氛倒还算不错。
　　黄濑无聊地喝了两口鸡尾酒，抬眼瞥了下那几个挤在沙发上的女孩子们，打着绿色眼影的那位吊带低到直接露出了黑色蕾丝边的文胸，看起来尺寸不小。她旁边那位梳着娃娃卷穿着露肩白毛衣的女生就清纯多了——这是往好听了说，谁知道是不是个白莲花小公主呢。注意到了黄濑的注意后，那位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女孩子有些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很快便又害羞地别开脸，一副欲拒还迎。
　　黄濑有点反胃，只觉得咽下去的酒都要漾上来了。
　　坐在他经纪人身边的那个男生一副工科男外表，皮肤并不是很好，黑框眼镜遮了大半张脸，虽然说话挺得体的，但是整天放这个不怎么养眼的男人在身边，心情好不起来啊。
　　黄濑懒洋洋地转着手里不知何时空掉的高脚杯，心里有点烦躁了起来。
　　虚伪的恭维还在继续着，和着流离炫目的灯光，黄濑冷眼旁观着，所谓的娱乐圈。娱乐圈从始至终都是个严重依赖于人情交易的行业。表演者与表演者之间，并不具有不可替代的竞争优势，表演者与演出平台之间，想要获得工作机会，人情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要拉近人情，达成交易，金钱、性、毒品，都是一个可行的途径。只要有权力的人好这口，那么周围的人都会为此而努力。
　　而那些不愿沉沦于娱乐圈规则中的人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一天都在跑场子，却始终难以出人头地，淡了感情也失了自由。

　　黄濑哼笑了一声。
　　在这个圈子里，好看的人才有青春。同理，光鲜亮丽的圈子才被人看到肮脏。普罗大众肮脏只能上社会新闻，一笑而过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上不了。
　　真是无趣，既无趣又空虚。
　　黄濑低垂下眼睑，摩挲着始终黑暗的手机屏幕，不到一会儿，穿着吊带的女生就借着倒酒的空档挤到了他身边，将满了的酒杯递于他视线与手机屏幕之间，胸也一个劲儿的往黄濑的胳膊上蹭着：
　　“都没有喝多少呢黄濑君~明明已经成年了吧，还是说酒量不好呢？”
　　黄濑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抬手接过高脚杯，晃了两下就放到了桌上：
　　“等下还要见重要的人，他不喜欢我身上有酒味。”
　　身边的女人面露好奇，桌子对面已经传来了另一个女孩子稍显玩味的声音：
　　“诶诶诶？难不成是黄濑君的恋人吗？”
　　黄濑笑笑，不置可否。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惹得一行人更加好奇，不由得还想多问，黄濑被问得烦了便道：
　　“不是。不过目前在追，还没追到手呢。”
　　这话一出来，一桌子的人几乎都噤了声。右手边的经济人当机立断暗中就狠狠踩了他一脚，脸上却露出一个嘻嘻哈哈的笑来，率先扬起了酒杯：
　　“这傻小子总是不看场合乱说话，大家习惯了就好，来来来，我们继续。”

　　耳边再度传来了女孩子们的笑声，只是没了先前那么自然，更多了一丝逞强。
　　黄濑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觉得自己的经济人眼光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这几个候选人哪个挑出来给他做助手他都嫌烦。
　　要是小黑子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我讨厌……
　　黄濑目光有点发空，直到余光看到暗了两个多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他就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捧着手机就笑了出来，经纪人无意中瞥见他这副样子，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出来是谁发的了，能让人前一副完美大众情人样的黄濑露出这种痴态，不是那个黑子哲也还能是谁。

　　“抱歉，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一群人喝得正欢，正讨论着昨天圈里又有谁炒了绯闻，黄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起了身，直到他拽起外套准备离开的时候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一群人被他给遗忘了，这才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经纪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摆摆手，很嫌弃地开口：
　　“走吧走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弄，瞧你那样子。不过后天的通告不准再给我翘了。”
　　黄濑嗯嗯啊啊敷衍应了。
　　主角前脚一走，一桌子人后脚就炸开了锅，连一晚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的那个男人都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
　　“哥，刚刚发短信给黄濑的人是谁啊，就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你懂个屁。”
　　经纪人叼了根烟出来，等男人帮他点上以后才懒洋洋道：
　　“你们也学着点，别老是整天花天酒地的找男人找女人，混这个圈子的，早晚有你们搞不动的时候，到那一天你说你们还能做什么，搞来搞去的，还不就是为了能有个人陪着自己说说话过日子啊？”
　　几个人有点错愕，大概是没想到前一秒还爆粗的男人会突然如此正经起来，不过经纪人这么一说，他们也差不多明了了，那个给黄濑发短信的人十有八九还真是他的恋人。
　　“哥，黄濑喜欢的妹子什么样子啊，好看不，能把他钓到手，厉害啊。”
　　“我也没接触过，别看那家伙整天轻浮的样子，占有欲可重着呢，总是想方设法的避开我和那个人见面的机会。”
　　经纪人抽了口烟，也没说黄濑性向的问题，突然哼哼哼地笑了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上次也是，我们一伙人给他筹办了的庆功宴，这小子也是吃到一半说走就走了，知道什么原因吗，居然是他家那位给他炖了鸡汤问他来不来喝，不得了啊，这小子一收到短信乐得跟什么似的，看他上台领奖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奋过。”
　　身侧那个穿着吊带的女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点话来接下去：
　　“这个……说明黄濑君喜欢的女生手艺应该很好吧，不然怎么能拴住黄濑君这种性格的人。”
　　“手艺啊……”
　　经纪人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乐了起来：
　　“据黄濑那小鬼说的，他家那位除了水煮蛋外好像都不怎么精通。不过黄濑说了，再难喝那也是给他做的，别人喝不到。”
　　一群人起哄地笑了出来，都说没看出来黄濑居然是妻奴属性的，倒是身旁的男人有些沉默，随后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
　　“……以前碰到女人都是脱了衣服就开搞，完事了一起出去吃，怎么就没人想过给我煲汤呢。”
　　“要喝汤还不容易，没理由为了一碗汤套在一个人身上。”
　　很快，对面那个梳着洋娃娃卷的女孩子就笑了出来，微微眯上蜜色的眼睛，声音轻飘飘的，带了一丝不屑：
　　“还是明码标价的好，你出钱他服务，既不会有情债，也不会对人负责。混这个圈子的最烦的就是遇到个什么人求着你负责任照顾她，烦都烦死你，要来干嘛？”
　　在座的都比黄濑要大上几岁，最小的也有二十三，都比黄濑入圈要早，也早就看惯了娱乐圈里的爱恨情仇，对于黄濑的感情都不是非常的在意，只当是他还年纪小，像小孩子得了麻疹一样的心血来潮，过不了多久就会看淡这些。
　　经纪人在旁边听着，一边笑一边抿着酒，只是再也不去看这桌人。
　　一群人还想继续打听关于黄濑喜欢的那个人的事情，男人却再也不吐露半个字，这是他之前就和黄濑约定过的。

　　圈里都以为黄濑凉太是个直男。表面上小姑娘照样泡，烈酒混着饮料照样喝，对着年长的女舞伴照样也能从容应对撩人难耐，然而他只和自己的经纪人说过，自打他认可黑子哲也这个人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已经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了。
　　“哥，你帮我守着这个秘密吧，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是谁。”
　　黄濑从来没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却是第一次如此恳请他。他看着黄濑那副不安却又坚定的神情，不由得问了一句：
　　“既然说这是秘密了，你又何必告诉我，自己克制着点别露出来马脚不就完了。你知道我不可能拿他怎么样的。”
　　黄濑微微挑眉，突然笑了：
　　“……看到他以后，我一点都克制不住，也不想克制。我不可能为了这个圈子牺牲掉自己的感情，如果真的有那天，哥，那我们也该说再见了。不过说起来，遇到他之后我还真的有点不想在这个圈子呆了，所·以·说~我们都祈祷不会有那天吧~”
　　他倒抽一口冷气，能用着这么欢快的语气说出这种可怕的话的人，也只有黄濑凉太了。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会有退圈的觉悟。
　　后来逐渐地也懂了，那个叫黑子哲也的，就是毒。黄濑这人原本就是因为空虚才踏入了娱乐圈，既薄情又虚伪，如今碰到了能够填补内心的人，要这个圈子还有什么用。光守着那一个人还来不及呢。
　　他看得出来，黄濑凉太拿黑子哲也真的是没一点办法。
　　离不开，舍不得，爱不够。

　　从酒吧出来已经快九点。夜半时分也未见得凉快多少，风吹在脸上都是热的。东京夏季的晚上也是这样的——每个城市夏天的晚上都是这样的，有川流不息的马路和拼命闪烁的街灯，人声鼎沸。热闹如白天，也寂寞如白天。
　　黄濑呼出一口气，肩膀微微耸下来。

　　匆匆赶回医院的时候，差点就错过了最后的探视时间。黄濑怕黑子等得不耐烦了，几乎是一路狂奔上来的，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看清坐在里面的人时脸上的笑就直接僵在了嘴角。
　　“黄濑君晚上好。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黑子微笑了起来，从床上坐起来了一些，率先开了口：
　　“这位是新潟俱乐部的战略经理，坂本君。”
　　一直坐在床边上叫做坂本的男人回头看向门口的人，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黄濑脸色沉了下来，黑子显然并不知道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还在温声为彼此做着介绍：
　　“这位是黄濑君，我在东大的队友。”
　　“久仰了，全能的摇摆人。”
　　坂本笑了起来，站起身。黄濑慢慢朝着屋里走，只觉得汗沿着脊背往下淌，湿了自己的T恤。

　　屋内的空气有些稀薄。他看到黑子只是斜靠在床头，用抹了药的白纱布包扎着右眼，柔和的蓝发垂在纱布上，还是熟悉的感觉，但脸上却没有多少温度，脸色甚至有些苍白。
　　窗外这时又有一阵风剐过，半掩着的纱窗稀里哗啦地响了几声。
　　黄濑随着背景音收回了视线，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向黑子的目光始终柔和，连声音都是暖的：
　　“聊什么呢？”
　　“啊，在说球队的交接事项，黑子君这段时间都不能归队了，球队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坂本代替了黑子率先开了口，他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堆文字，黄濑根本懒得看，只是盯着黑子，后者却沉默着别开了脸。
　　这一个动作让黄濑骇然。脊背和胸膛上粘腻的汗水是热的，体温是热的，然而他却觉得自己的内核随着黑子这一个逃避的动作倏然降温了下来。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了上来，心跳也开始加速。
　　黄濑缄默了几秒，突然淡淡道：
　　“探视时间要结束了，坂本先生，我送你吧，小黑子估计也累了，好好躺着休息就行。”
　　这逐客令下的很果断，坂本却没生气，反而顺着黄濑的话点点头，一边收拾起公文包一边对床上的人道：
　　“那么，我先告辞了，这么晚了过来打扰了。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电话联系我。”
　　黑子点点头，礼貌地应了一声。他抬眼看黄濑，却发现后者脸上冷得可怕。
　　黄濑冷眼看着背朝他正弯着腰收拾东西的男人，眼神中流淌出了一丝嘲讽，外露的情绪一闪而过，那厌恶却是真真的，丝毫不加遮掩。
　　黑子不由得一怔。

　　出了病房门没走两步，两个人却默契地同时停下了脚步。楼道里也没什么人，空旷得只有护士台的钟表在滴滴答答地响着。
　　黄濑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坂本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镜片后的双眼眯了起来：
　　“那么……之前邀请黄濑君加入新潟的事情，现在已经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黄濑根本没去考虑这个问题，他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语气冷然：
　　“小黑子怎么办？”
　　坂本稍微有点纳闷黄濑突如其来的问题，随后推了下眼镜架，如实道：
　　“如你所见，黑子君现在已经不适合职业篮球圈了。所以我们会将他暂时调离球队。”
　　“调离？”
　　“是的……应该会在未来一个月内把他交易到其他的俱乐部，不过请不要担心，黑子君虽然有眼伤，但是身价掉的并不厉害，还是有很多的俱乐部发出了交易邀请的。”
　　黄濑突然笑出了声来。
　　坂本仔细地观察着黄濑的表情，却没能从这个擅长伪装的男人脸上看出任何的情绪，纵使心里有些不自在，坂本却也只能继续说：
　　“当然……黑子君被交易出去后，黄濑君你有很大的机会成为新潟的新任队长的，只要你有意向加入新潟，我们——”
　　“小黑子要被交易到哪里去？”
　　黄濑似是不耐烦地直接打断了坂本的话。
　　“这个……目前还不得而知。”
　　黄濑看向紧闭着的病房门，没有再说话。他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想起来，在黑子初到新潟的时候，这支球队有多重视他的到来，甚至在加入球队不到一周内就扶为队长。有名和利这么好的致幻剂，可将人本就强烈的本能和欲望，膨胀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然而利用完了，却可以将人像个物品一样随手卖给别家。
　　这个世界好像从来都是如此。在黑子眼睛重伤后，几乎所有人关心的都是他之后还打算在体育竞技圈内打多久，却没有人关心着他的眼睛是不是疼了。就算是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在用合同与计算器计算着他今后还能带来多少的商业利润。
　　一个人对待篮球的热情，又怎么可能换成等同的金钱？
　　那真是最恶心的、最无法容忍的侮辱。

　　黄濑不由得攥紧了捶在腿边的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内，传来一阵微弱却又铭心的刺痛。
　　手开始渐渐抖了起来。

　　他明白，黑子是真的把一腔热血全都倾注到了这个球队，为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他确实付出了很多。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未来，那是一个比梦想更加虚无缥缈的词汇，谁都抓不住，谁都没能力抓住。
　　所以，这就是黑子哲也最后的回报。被当做一件商品一样抛弃。

　　光是想到这些，就像是伤口淬进骨头似的疼。
　　明明那止不住的愤怒应该是焚寂燃起的灼烫的烈火，可他只觉得蚀骨地冷，从脚趾尖开始，一直向上蔓延。

　　他突然间无比憎恨这个世界。
　　窗外似乎有树枝被人踩折，断裂出清脆的一声。黄濑在心里阴暗地想，这虚伪的世界和那些枯枝烂叶有什么区别，留着有何用，埋了反倒好。

　　果然啊，不管是娱乐圈还是体育竞技圈，全都虚伪得让人作呕。
　　所谓的幸福多半只能存在于镜头面前吧。带着厚重的伪装，举手投足皆是演戏，就连温情也都是错觉。出到戏外，回归现实，剩下的就是金钱与权力，以及被人支配的人生。
　　但是不可能的，他所珍视的人，他绝对不允许被命运所支配。
　　至少，他要选择和他一起抵抗命运的不公。

　　后牙咬紧了，很快口腔内就扩散开了淡淡的血腥味。黄濑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脑中闪过黑子活跃于球场上的身影，竟然从那铁锈味中尝到了甘甜。那甘甜在唇齿之间经久不散，弥漫开绝望一般的甜美，虽然酸楚，却也柔情。

　　视线归拢一片沉寂。过了许久，终于黄濑的拳头已经不再抖，他放松了五指，淡淡道：
　　“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吧，我之所以会考虑加入新潟也是因为小黑子在这支球队。既然他马上就要离开了，那我也没理由来了，大家好聚好散。”
　　坂本一愣，完全没想到黄濑会因为一个人而放弃掉这么好的前程，顿时有点不满起来：
　　“黄濑君，你这么说可就太小孩子气了，你也已经成年了，要为自己谋一个好的出路啊。”
　　黄濑轻轻地笑：
　　“坂本先生这话说得很好笑啊，我为什么要打着成熟的名义昧着自己的真心说话？”
　　坂本被噎了一句，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心里是有些错愕的，黄濑给他的印象一向是爱笑且亲和的，从来不会像这般说话带刺，一句话堵回来三句。顺从唱反调，喜欢搅局，明明长了一张温柔精致的脸，做事情说话却是异常薄情决绝。
　　黄濑微微眯着眼睛，泄出来的鎏金色光芒亮得惊人，灼灼地亮了整个世界，锐利无比：
　　“我不管你们高层的什么利益至上，也没任何兴趣。黑子哲也不在，我是不会加入的。”
　　“但是他有眼伤是不争的事实，说难听点，他现在的存在已经带给了球队压力——”
　　“眼伤？那道伤疤对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功勋，不懂得珍惜的人的确也没有资格拥有他。”
　　“……黄濑君，我们一定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吗？”
　　坂本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职场内几乎没有过看别人脸色行事的经历，如今被一个小了他不止一轮的小鬼说教，心里顿时窝了火，却又不得不压着——他确实想要这个人才。

　　黄濑半靠在楼道的墙壁上，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环抱着双臂，肌肉绷出一道弧线，像是有无尽的力量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不可阻挡。
　　他听着坂本的话，突然轻笑了一声，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是不屑。楼道内昏暗的灯光在他身后忽闪着，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有些危险，也有些温柔。笑声渐渐淡去，俨然只剩下一楼道岌岌可危的静，就连那句话都轻得像是飘来的一样，入了耳朵却凉得人不寒而栗：

　　“我这个人啊，每一次生气呢，就特别想做点什么事情让别人跟着我一起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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