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决定是你了

　　酒店顶层·宴会大厅
　　婚礼当天，酒店宴厅被纯白色包裹着，那是西式典礼的颜色。鲜花，气球，圆桌，巧克力，则是爱情的补品。
　　新娘穿着婚纱，伴着曼妙的音乐，挂着笑容，缓缓朝舞台中央走去，那里，有她最心爱的新郎。
　　常大寒，快六十岁的人了，却并不显老，虽然身材略显臃肿，但面色红润，眼神里也都是年轻人的明亮，丝毫显不出老态，算得上是帅大叔。就常夏的面相来看，如果退回到三十年前，常大寒不一定比段先生差。
　　可是无论如何，老夫少妻的组合，总是超越了世俗伦理的接受范围，免不了被别人闲言碎语攻击。何况魏小满比常大寒的儿子常夏还要小两岁。
　　常夏就这么放心魏小满么，他不怕魏小满嫁进常家，和他分家产吗？太诡异了。
　　想到这里，我偷偷朝常夏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竟然也微笑着看我。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我别过头去，逃离他的视线。
　　也许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段先生。
　　我瞥了坐在我右手边的段先生一眼，他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舞台，冷静，面不改色。我也只好把头转了回来，专心地看着舞台。
　　主持婚礼的司仪说了一连串可有可无的套话之后，双方宣誓，交换戒指。
　　我长这么大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婚礼几十次，我随的份子钱能在北京市中心买一个厕所，婚礼的流程我早已烂熟于心。
　　如果我结婚，我不想要这么复杂的仪式，我想旅行。
　　“新郎，您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
　　直到仪式进展到最后一步，段先生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贴着宴厅墙壁的空档，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难道他要抢婚不成？几个月前，他被别人抢了，现在，他要再抢回来？
　　段先生竟然有如此魄力，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冒着被拒绝而尴尬的风险，光明正大地向常大寒下战书——那我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
　　魏小满和常夏都在盯着段先生。魏小满停滞在常大寒面前，而常夏身体前倾，手扶桌面，紧张得像是随时要揭竿而起。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希望他来抢，还是在提防他捣乱？
　　我有点看不懂了。
　　段先生每迈一个步子，我心就怦怦狂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仿佛是在经历暴风雨前的宁静。
　　结果显示，我多虑了。
　　段先生顺着墙边，默默从角落的小门走出会场。
　　魏小满似乎是失望地垂下了眼，常夏则微笑着靠回椅背。
　　段先生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会场。
　　我以为他去厕所，很快会回来，但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影。
　　他能去哪儿呢？
　　天台
　　“您真的在这儿啊！”我一推开通往天台的门，就看见段先生的背影。
　　他靠合金质地的护栏上，吞云吐雾。
　　“下面热闹得很，您不下去？”我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
　　段先生没有回答，他手指轻捏着过滤嘴置于双唇之间，深吸口气，烟草前方的火星又红火了一瞬，又暗淡下去，刺鼻的烟雾随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却又即刻消失不见。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抽烟。
　　他熟练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经验丰富的烟鬼，但我从来没见他在办公室吸烟，也没闻到过他身上有烟草的味道。
　　烟草的阴郁，让他的形象又多了几分沧桑，如果续上胡渣，再剃个板寸，看上去像是刑满释放的罪犯，嗯，长得好看的罪犯。
　　那天，海南的天气不是很晴朗，阴森森的，随时可能会下雨。
　　“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我靠近他，顺手夺过他手里的烟蒂，在护栏下面的水泥墙上碾灭，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圆形疤痕。
　　“我戒很久了。”段先生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很久很久以前，魏小满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曾经，他因为她而戒烟，如今，他因为她而破戒，这能否也算是因果轮回？
　　“别在天台边上站着了，很危险的。”我伸出手去拽段先生的胳膊。
　　段先生转过头，眉头微蹙，凝视着我拽着他的手，片刻，扬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你怕我跳下去？”
　　我连忙把手松开，迅速缩了回去，强笑道：“那你去吧，我不拦你。”
　　段先生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我。
　　“其实你们挺般配的，有没有想过把她抢回去？您横看竖看常夏他爸强啊！人又帅，又有才，好像□□一样，无所不能！”我被盯得发毛，只好没话找话，破解尴尬。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拍马屁，但那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想什么呢！人家早就登记注册了。以后你结婚，一定要记得，先登记，再办酒。”段先生噗嗤一声笑了，“放心吧，我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个月保证准时给你发工资。”
　　“回去吧。”他笑着，搂着我的肩膀，“你今天的身份，依然是我女朋友，OK？再不回去，婚礼就散场了，我们的节目还没上呢！”
　　宴会大厅
　　舞蹈，是婚礼的余兴表演。
　　由于魏小满是专业舞蹈演员，我和段先生突击了一个月的节目，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我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跳得不好还是次要，主要是忘记动作，踩脚摔倒，给段先生丢人。段先生却是冷静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音乐用的是周董的《迷迭香》，我很喜欢的曲子。
　　一边放歌，一边舞蹈，我心里一边默念舞蹈口诀。
　　“你的嘴角，微微上翘，性感的无可救药......”
　　上身平稳下摆动，上压下顶头正立......
　　“想象不到，如此心跳，你的一切都想要......”
　　四拍之间走三步，两快一慢相交替......
　　......
　　我努力地做着动作，找节奏点，什么美感啊，到位啊，统统与我无关。
　　“语带薄荷味的撒娇，对我发出恋爱的信号......”
　　我的身姿不算是曼妙，但也算是婀娜，我尽力地提胯，摆臀，扭腰，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一点。在白色长裙的遮掩下，不懂行的人还是能凑活着糊弄糊弄，但是在魏小满面前，会被一眼识破，我是初学者这件事。
　　“你优雅地像一只猫，动作轻盈地围绕......”
　　舞蹈这种东西，和乐器一样，练久了之后，会产生身体与意识的分离。你记住了动作，就可以一边想别的，一边完成，当然，这是要牺牲动作美感和精准度的。
　　我一定是又在胡思乱想，分散了注意力。所以啊，好不容易快坚持到结尾，我却突然脚下出了差错，绊倒了自己，身体后仰，差点摔在地上。
　　还好段先生稳住重心，搂住了我的后背，我还不至于倒下去——那看上去不像是失误，而像是个编排动作。
　　正好，舞蹈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我后倾着，全身的重量压在他手臂上，他搂着我，那张脸离我那么近。
　　那一瞬，我们四目相对。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明亮而有神，我似乎可以透过那两股清泉，直达他的心底，正视他最柔软的灵魂。
　　那一刻，我心中竟似有小鹿乱撞，瘙痒而混乱，迷了心智。他也愣了一下，瞳孔皱缩，似乎想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爱的甜蜜蔓延发酵，暧昧来的刚刚好。”
　　他拉我起身，我们一起，向观众们鞠躬致谢。
　　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那一次对视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他了。一想起他，我心里就发慌，像是从高空坠落，失重的感觉让人发疯。可我又克制不住地去想他那张冷静到有点可笑的脸，对着幻想中的面孔傻笑个不停。
　　我怕我会爱上他，我怕我陷进去拔不出来。
　　我只是他的助理而已，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
　　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有貌有才，即便是失去了魏小满，要找个两条腿的女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怎么有机会轮到我？这就像是商场购物，大家都看到了限量版包包，就算我即刻排队报名，也会被那些VIP金卡客户挤到九霄云外。
　　更糟糕的是，如果段先生发现我的小心思，他会像常先生一样，毫不犹豫地开除我，那以后想见他一面都难。
　　而且，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年轻帅气，古怪可爱的老板，而要去跟那些一把年纪，啤酒肚、秃头的实业家东跑西颠。
　　上次常先生的教训还不够吗，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喜欢什么的，这种罪恶的念头，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
　　对，段润明很讨厌，他天天让我做这个做那个，要求又多又奇葩，整天古古怪怪，神神秘秘，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拐弯抹角，不近人情，刻板较真儿，简直是快腐朽的木头......
　　他的缺点，我可以数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简直是罄竹难书！
　　所以说啊，喜欢什么的，怎么可能嘛！
　　我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有谈过恋爱，产生了错觉。
　　嗯，很有道理。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默念：我最讨厌段润明了，我最讨厌段润明了，我最讨厌段润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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