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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渔舟
府兵首领炯炯的目光盯着船尾堆着的物事上,鼓鼓的一团,外头用一件宽大的袍子紧紧罩住,十分神秘的样子。石暄不动声色地笑道:“军爷不会怀疑石谋私藏贼人吧?”
府兵首领嘴上说着不敢,实际行动里却并不相让,除非看到真相为止。
石暄微觉愠怒,伸手一把掀起袍子,只见船尾堆着的却是碧绿的莲蓬和粉色的荷瓣,冷笑道:“这样满意了?”说完也不理会那人如何道歉,自顾自摇着橹桨向远处划去。
府兵首领吃了个理亏,加上石爷的确是府中的贵人,所以纵然再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追上去。
苗条的小舟钻出荷叶丛,进入了一片开阔的水域,一片朦胧的水雾飘忽在水面,五丈外的事物已模糊不可见。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衣襟半敞的石暄正坐在船头喝酒咏诗,微卷的墨发散落开来,沾着鱼白的水露,似星夜下的水瀑。
船尾堆积着的莲蓬与荷花忽然发生了轻微的抖动,而后万花万叶迸射开来,一朵朵撒在木板和石暄的身上。
“憋死了,憋死了。”陆孜从莲蓬堆里猛然窜出身来,大呼一口气,看了看四周,只见周遭水雾幽浮,“这是哪里?”
石暄轻哼一声,耐心地拨开身上坠落的莲瓣,“我们进入了渭水,这边有个小岛,岛上有些许渔民,你待会就呆在渔船上等我。”
这是个很小的沙洲,大概是渔民捕鱼期间停泊休息的地方。沙洲外围果然停泊了数十只小型渔船。石暄花重金租了一条渔船,将陆孜安置好,匆匆处理好她身上的伤口便独自一人泛着小舟回去面见寿王。
石暄到时,寿王李瑁已备好了酒菜,见他来了热情招手,“来来来,小暄快快入座。”石暄坐到他身旁,两人十分热络的聊上几句,从各地美食聊到了长安的风土人情,又从长安的美艳胡姬谈到了朝廷里的事。
“你知道么,最近朝廷里有两位大人失踪了,官府到现在还没察到丝毫消息。”李瑁用一种老气横秋的口气陈述着。
石暄好奇问:“哪两位大人?”李瑁答道:“分别是现任中书舍人王博彦和中府折冲都尉赛思齐,都是朝廷四五品的命官,父皇最近龙心大怒啊。”
石暄举盏与他干了一杯,爽朗地笑道:“不好么?据我所知这两个人不是寿王阵营的人而是棣王李琰的人。这可是个烂摊子啊,府尹如果查不出来,不日皇上就会委托给皇子负责,为了避嫌皇上万万不会交给你和李琰。”
对于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李瑁略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如果父皇知道失踪者是棣王李琰的人,而他又是站在李琰对立面的,势必不会选他们两个局内人。
石暄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建议,殿下进宫一趟求皇上把案子交给忠王来处理。这个铁蒺藜落到忠王手上必定烫手,皇上好不容易对忠王产生的信任说不定就此扼杀了,夺储位置上早点扫清一个多余障碍也是好的。”
李瑁大笑着指点他,“这事搞砸了,不但父皇不悦而且李琰也会认为忠王处事不当而产生敌意。你啊,真是人精一个!”
石暄笑笑:“在下不过一个生意人,对了,上次皇上交给殿下臭钱回收的任务殿下完成的怎么样?”李瑁轻叹一口气,似乎情况不如乐观,“现在市面上臭币肆虐,百姓为了一己私利并不愿意来官府调换等重的钱币。”
“如果殿下不嫌弃我这个商贩的话,我愿意补贴百姓的损失”石暄淡笑道。
李瑁大惊,虽说那些百姓们并不富有,但要一人承担却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个石暄究竟有几斤几两,看来要再好好评估一下。
李瑁心中琢磨着,还不忘记修饰面部表情,从震惊过转化到万分感激,简直跟变脸似的,慢慢站起身来,“小暄…你…这怎么好意思呢?”
“殿下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能助殿下微薄之力乃是石某的荣幸。”石暄淡淡说。
李瑁豪言道:“你真是我的左右臂膀,你放心他日等到本王飞上枝头必然忘不了君的一番功劳!”
石暄面上作开心状,心里却清明的很:等真到了那天,你已是九五之尊还会记得一个曾经帮过你的商人么?不过你李瑁还不一定等得到那天。
渔船很旧,却很温暖,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人情味。墙上补了又补的蓑衣,桌上毫无修饰的烛台,地板很旧却擦得很亮很干净。
男主人一定很勤快,女主人也很贤惠,他们的日子艰苦却很幸福。
陆孜与渔家在沙洲上的小屋里吃过晚饭才回到渔船里,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霹雳啪啦的声音,如同炒豆子般,一定是下大雨了。
臭石头再不回来一定会被淋成落水狗的。当她撩开窗纱往外看的时候,却见在灯火映照的昏黄雨幕下,石暄撑着一柄碧绿的阔大荷叶,摇着扁舟一摇一晃向这边驶来。
他一面挥着摇橹,一面用水瓢将舟内蓄的雨水舀出去,有条不絮地忙碌着,十分淡定的样子。
如此诡异不寻常的一幕,陆孜忍不住发笑,一笑又扯动了伤口便急忙忍住。但笑的同时心底也十分佩服他,坐了一条灌满水的扁舟,随时都有沉没的可能,谁会像他那样一脸无所谓?
石暄艰难地驶到沙洲旁,登上渔船,甫掀帘而入便抛了一包东西给陆孜。
包装的纸是几天前她送给他的信纸,上头赫然画着一个蹩脚的大乌龟。陆孜看了石暄一眼,他的表情有些讪讪,好像在说:你这只乌龟画得可真丑啊。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说想念某人,便托人送了一封信,信里却没一个字,只画了一只惹眼又嚣张的乌龟。
陆孜撇了撇嘴,拆开包着的信纸,里头是一颗颗乌黑的东西,像是种子。她的表情欣喜起来,眼睛发亮地盯着石暄,“这是千瓣莲的种子?”
“聪明。”石暄点点头,“寿王宝贝的很,我苦口婆心才要来的。”
陆孜捧着种子,嘴角微微弯起,脑子里似乎已可以想到日后院子里的千瓣莲长得会有多绚烂美丽。
两人在渔船里架了一个火盆,围坐在火盆旁晾衣服烤番薯。石暄穿了渔民的旧衣裳,一件泛黄的澜袍,算是比较拿得出手的了。
衣裳虽是破,但穿在石暄身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儒雅,他脸上依旧带着意态自若的微笑,一点也没有落魄中的尴尬。
陆孜拿晚饭剩下的炒豆给石暄吃,他便就着白开水津津有味地吃着。豆子其实炒糊了,隔了许久早已生硬不堪,咬在嘴里像是一颗颗石头。
陆孜奇道:“好吃么?”石暄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难吃。”陆孜更奇了,柔声问:“那你为什么吃的有滋有味?”
石暄说:“因为是他们的心意。有些苦的地方,这样简单的一碗豆子却是一家人一天的伙食。我若将食物倒了便是糟蹋了他们的心意。”陆孜点点头,伸出手也从碗里抓了一把豆子,笑着说:“我也帮你吃!”
石暄撇撇嘴,“吃坏了可别怪我。”陆孜双颊鼓鼓,塞满了豆子,含糊不清道:“我才不怪你。”
两人吃着豆子聊着天,不觉已是月上中天了,后半夜陆孜果然肚子痛了起来,奔了几趟茅房拉到虚脱才怏怏而归。她捂着肚子回到渔船,见石暄完好无恙地躺在摇椅上,精神十分的好,嘟着嘴问:“你吃得明明比我多,为什么你一点儿事都没有?”
身下的摇椅吱嘎吱嘎地摇着,他支着下巴,笑望着她,“因为我三年前还没来长安的时候,每天能吃一碗豆子对我来说已是件很奢侈的事。这是人类的本能不是么,我低贱过所以能忍受这些,而你却不能。”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神情,短短的几句话搪塞过艰难的过去,仿佛那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任谁都不会过度在意。
陆孜在软垫上坐下,望着窗外飘渺的雨,低声问:“你不是普通的人贩子吧?普通的人贩怎么会弄得到荔枝,普通的人贩怎么会跟王侯结交?”
“怎么?”石暄支起身子,嘴角轻勾,“想开始打探我的底细了,好啊,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陆孜点点头。
他的手指慢慢敲着扶手,道:“我的确不是人贩子,三年前来到长安,在长安有多处产业,与西域诸国有商贸往来。好啦,我回答完了。”他挑起陆孜的下巴,逼视着她幽幽问:“那么你跟李三郎究竟是甚么关系?”
“没关系——”陆孜别过头倔强道。
石暄的手紧了紧,“实话。”陆孜垂下眼睫,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是我喜欢的人,我来长安就是为了他。可我却发现他骗了我,身边还多了个温柔缱绻的女子。我…”
闻言他仰头笑道:“唔,原来是这样。看来都是命苦之人啊。”
陆孜直觉这个石暄动机不单纯,而且他似乎对承佑哥哥有说不出的敌意。两人又是各有疑虑的闲扯了几句,便各自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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