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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杂役
这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皮肤白净。但又有些与众不同,他的五官带着奇妙的胡汉混血的异域风情。分明的轮廓似用刀笔刻成,斜飞入鬓的眉下是一双略带墨蓝的眼睛,正含笑打量她。
那目光一笔一划似要刻在她脸上,良久他开口问:“知道这是哪里么?”陆孜点点头。他慵懒地靠在软垫上,一字一句道:“没错,是长安城最大的——妓/院。”
人贩子不是把姑娘卖到烟花场所就是拐到大户人家作妾,陆孜心里有数不觉吃惊,庆幸的是至少自己还在长安。倒是面前这个看似人模人样的俊公子,竟也好嫖/妓,她嘴角牵出一丝鄙夷。
她细微的表情照在他漆黑的瞳仁里,他狭长的眸子一眯,挑唇道:“还是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姓石名暄,长安人士。你呢?”
“陆孜。”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石暄摇头道:“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今后不准再用。”窗头的一抹绿意照进屋子,他不由想起诗经中的那句: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便顺口道:“绿衣,你以后便叫这个。”
陆孜垂着头闷声不响,他忽仰起身子,凑近捏住她的下颚,仔细端详了下,笑道:“李三好福气,是个美人儿。”陆孜眼睫不禁动了动,他笑着反问:“怎么,听到你情郎的名字心动了,不过你今后要伺候的人是我。我可不像他那般怜香惜玉,你最好仔细些。”
听他的语气似乎对承佑哥哥抱有莫大的敌意,陆孜抬起头冲他一笑,“男人之间的仇恨为何要牵扯到女人身上来,是大丈夫否?”
他哈哈大笑,“谁告诉你我是君子大丈夫了?”
陆孜顺着说下去:“也是,会欺负女人的连男人都算不上!”
“恩,这张口挺利索。”他用鼻尖嗅了一下,冷不丁一脚踢开她,怒道:“这么个脏东西不知道拉下去洗!?”
大门洞开,一个侍女颤颤巍巍进来,他冷冷叮嘱道:“给我洗干净些,好歹我花钱买了她,你们胡璇楼就这样伺候客人!?”
陆孜被他一脚踹在胸口,一阵恶痛,恨他分明在伺机报复。不一会儿她被一群人给拖了下去。又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行头,梳起了云髻。晚上又被拉去伺候那位大爷。
这位大爷脾气奇坏,据说是长安城内的商人,人称三爷。这个三爷花重金买了她在胡璇楼的四十一夜。
她不用伺候别人,只需对付他一人足矣。然而他一个也足矣让她心力交瘁。
所幸除了拿她当丫鬟似的使唤和羞辱之外,他从没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现在武功只剩了一层,完全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
像所有身处龙潭虎穴的姑娘一样,她唯有表现的乖乖听话。石暄白日不会出现在胡璇楼,晚上才会来胡璇楼,所以一到晚上她便要格外仔细跟聚精会神。
一来一去石暄便很少再对她恶语相向,只是在生活细节上吹毛求疵,稍有不得称的地方便会甩脸发怒。一个大男人这般讲究说难听点就是矫情。
天色已暗,侍女在廊下挑起一盏盏纱灯。湖边的石灯火光莹莹,在点漆似的湖面投下一片恍影,风拂过,打乱一池灯火。
阁楼瑶窗大开,遥遥见一个月白身影临窗而坐,正凝神提笔书写。窗头花枝的碎影投在他无暇俊朗的五官,花影簌簌而动,更添了分温润之感。石暄搁了笔,扣了扣桌案,一个小厮躬身进来,石暄将信递给他,淡淡吩咐:“去交给金爷。”
小厮拿了信出去,陆孜正端茶水进来,掀开杯口先以指尖触了触温度,确认适温才举盏递给他。
石暄浑身懈怠地靠坐在梨花椅上,斜看她一眼,那副低眉顺眼堪称温亲,笑着接过轻呷一口,舒眉道:“不愧是伺候过王侯的人,一举一动到底拿捏得得当。”他的语调非喜非怒,陆孜抿嘴一笑,垂眸道:“三爷满意就好。”
“只是……”他信手勾起她的下巴,黑亮的眸光清清楚楚照见她蹙眉的动作,凑近了些问:“不知这新主堪比旧主何如?”他幽幽的气吸喷在鼻尖,陆孜心房一缩,卒然退后几步,快速道:“如果三爷没别的吩咐的话,我先告退了。”
甫要迈出房门,石暄断喝:“站住。”陆孜收住脚步,石暄起身走到她身旁,负手端详着她说:“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陆孜目不斜视,平声道:“我知道三爷白日忙于生意,晚上想忙里偷闲找乐子,但还请你不要挑战一个人的底线。”
石暄闷声一笑,翻开桌面上的字帖,低头问她:“会写字么?”她眼波一转,讶异回看他,应了一声是。石暄要她写几个字看看,陆孜摸不着他的意思,拿笔于字帖上写了几个娟秀的小字。
一边拿过字帖一边问:“是李三教你写字的?”
这里的人都称承佑为三郎,但不管他叫什么,他都是她的承佑哥哥。
承佑哥哥曾在蜀地呆过三个月,陆孜的字便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受他影响最深,字里行间都有他的影子。陆孜点头道:“是他一笔一划教我的。”
石暄笑叹道:“那你们这对师徒写的字可真谓大相径庭啊,他的字我在寿王府上瞧过,笔力劲瘦,而你的字却徐余凝力,已然很是不同。”
陆孜砸砸嘴巴,兴许是自己这些年疏于练习了,连承佑的十分之二都模仿不到了。石暄再没说什么,挥挥手要她退下,陆孜倒是松了口气马上转身退了出去。
随着雕花木门渐渐阖上,正恰投在他面颊上的光影如断线般收拢,映着那眉峰更显冷峻,石暄端起那字帖方看了会儿,沉声道:“来人!”
一人进得屋内,他吩咐道:“给我去好好查查她的来历。”“是——”那人得令退下。石暄伸出手来缓缓撕碎白纸,嘴角勾起丝冷笑,“想不显山露水,我倒看看你的狐狸尾巴藏到什么时候。”
****************
陆孜本来今晚早早便睡下了,迷迷糊糊被小茶从睡梦中给拉起来,“绿衣姐姐,石爷来了石爷来了,你快起来。”
她坐起来打了个盹,揉眼抱怨道:“不是先前说今晚不来的么!”
无奈陆孜只有穿衣起来,小茶将下午熏好的丝质家居服以及巾栉、檀木梳等物品放置在木盘上。
夜里天气尚寒,空气里蓄满夜露,拂在脸上如同牛毛轻刺。陆孜捧着托盘缓缓向宝月楼走去,自己的院子和宝月楼有些距离,要穿过一个花园。
夜色中园深似海,林木萧索。诡谲的云层中一轮弯月淡如白纸,陆孜捧着托盘途径一棵硕大的梨花树下,满枝沉甸甸的花蕊,月光穿廊照来,如银如水。
夜风打落几片花蕊落于她肩头,她抬手扫去,忽见几片洁白的花瓣躺在木盘中,觉得衬着月白的丝绸格外好看,便不忍拂去。
来到石暄屋外,他正刚来不久,兴许是谈生意太忙还没来得及用晚饭,此时正用玉箸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见她端盘进来淡淡瞥她一眼,他着了一件较宽松的浅白长袍,全身上下只腰间一块貔貅白玉坠,但光看这精细做工便知价值不菲。
陆孜在门前顿了顿,撩起青罗裙跨入门内,将木盘捧于他面前。上下打量她几眼,石暄黑蓝相交的瞳仁里掠起一抹戏谑,却良久没有动作。屋内异常寂静,陆孜低头咬唇。
等到面前这双手腕簌簌颤抖起来,他才笑着用手指抹了抹衣袍表面,见无甚灰尘,注视着她夸赞道:“不错,知道我爱干净,纤尘不染。”节节修长的手指翻过袖子,刹那间——眼中的笑意倏地僵住,如瓦当上的清霜一点点挥发不见,只余透骨的冷意。
她正古怪间,抬眸一视,见石暄正死死盯着衣袍上的几片花瓣,眉眼弯了弯,笑着解释说:“这不是污垢,是路过时树上掉下几片花,我见它好看……”
话未说完,哐当一声巨响间,石暄已一把打翻她的木盘,零碎的物事散了一地。陆孜尚未还过神来,慌忙蹲地去捡,刚刚拾掇起又被他一脚踹翻。
知道他向来乖张,可这回又耍什么性子,陆孜心中着恼,索性也放任不管,反正又不是她的东西!“三爷若要刻意刁难,恕我无法!”犹不解气地踢了几脚,转身夺门而出,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喝止声也不理会。
石暄大恼,铁青着脸迎上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蛮力,陆孜奋力一挣竟兀自挣脱开来,三步并两半快速向湖岸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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