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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头棕熊因为常年游荡在充满火系元素的不冻湖畔,有着比平常的熊类更加庞大的身躯。而此时此刻,它离我们不到四十米。
姐姐反应很快,立刻拉着我向一棵高大的冷杉跑去。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克丽丝朵还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我只好大喊:
“克丽丝朵!快爬到树上!”
克丽丝朵如梦方醒,捡起地上掉落的砍刀奔向离她最近的冷杉树上。我咬着刀片,双手扣住树干尽快向上爬。姐姐早已爬到树木的一半高。棕熊也开始奔跑,它先来到半死的驼鹿旁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围着绕了几圈,最终,它将目光锁定到正在向上爬的我和姐姐。
棕熊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它呼出的团团白气中我看见了一双充血的兽瞳,这是一头发狂的凶兽。我抓住树木的分枝以继续向上爬,枝桠间的积雪在摇晃中被抖落下来。
姐姐也随即将嘴里的刀扎进树木,坐在树的分枝上,两脚紧环树干以维持平衡。用解放了的两只手从背包里抽出弓箭,一手端直弓柄,一手轻拈羽箭搭至弓弦之上,将箭尾与弓弦紧捏猛地向后拉开。弓身顷刻间被拉成一弯弦月,箭镞直指那头凶兽。
羽箭在某一瞬间脱离紧绷的弦,顺着预定好的轨迹飞驰而去,箭镞劈开气流发出鸣响。
那支箭准确地射进了棕熊的左眼。
棕熊似乎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依然一步步地向我们走来,完好的右眼泛着红光。它不紧不慢地向我们靠近,步距不大不小,像是事先算计好了一样。
姐姐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收好弓箭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手缝口袋,从里面拿出三只手榴弹。
是的,是狩猎活动中被禁止的武器之一,进攻型手榴弹,而且还是三只。为了使山上的动物数量保持稳定有过规定不准使用热武器,包括一些带有复杂机关的冷兵器也不允许。我记得在活动开始前曾经有人检查过是否携带违禁武器,然而克丽欧轻描淡写地将它们从自己的四次元口袋里拿了出来。
她扔了两个给我,而自己继续向上爬。我们即将到达树顶。
棕熊突然奔跑起来,迅疾的速度与笨重的身体组在一块儿极不科学又相当和谐,过剩的皮下脂肪在奔跑的动作中规律地抖动,雪泥飞溅。它咆哮着带上一阵地动山摇,几乎是在几秒之内来到了我们攀爬的树下。
棕熊围着树环绕几圈后忽地站立起来,这显得它的身躯更加庞大。它抱住了这不算粗的树干。
该死,这孽畜想把我们摇下去。
我在剧烈的晃动中抓紧树枝,大幅度的摇晃使得我们无法行动,树干的弯折让我意识到叠加在它身上的重量即将到达树干所能够承受的阈值。不能再等了。
我告诉姐姐我们即将跃到另一棵树上,但是在剧烈晃动中极有可能失败。克丽欧毫不犹豫地起身一跃,身形在空中画过一条弧线,伸手抓住另一棵树的树冠。
我也在棕熊摇晃的一个间隙跃了过去,当手抓住粗糙的树干时,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往下压————
树干断掉了,我也跟着往下掉。
在下落的过程中我似乎看见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阿珶芙?
没有疼痛,也没有血光,我被迫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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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光线模模糊糊,在阵阵眩晕之间形成深浅不一的色块,分离又归位。
逐渐清明了,老旧的灯泡一闪一烁,映照着这间小小的屋子。面前是一面镜子,镜前摆着各种精致的脂粉奁、眉笔、珠玉嵌的金花钿,大开的抽屉里塞满了花绿的绸纱,放着几只发梳和步摇。梳妆台右侧是一把老藤编织的椅子,搁着唱戏用的戏服,还有点翠和水钻的头面、绣花的流苏帔子。
盘发的女人穿着水红色绣银花旗袍,黑色斜襟盘扣,坐在梳妆台前上妆。旁边站着个女孩,上身是蛋青色高领宽袖短袄,下身是黑色褶裙配白袜黑皮鞋,手里拿什么东西。女人叫夜合梅,是曼香楼的红姑娘,跟着鸨母和鸨母熟人的戏班子到各地唱戏。女孩叫律箜篌,和我一起被夜合梅收养。
律箜篌把东西放到桌上,那是一个大红的盒子,里面应该是珠宝首饰。
“周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只觉得眼前一幕很熟悉,记忆的断流连向了深黑的巨洞,似乎有什么被遗忘埋葬在巨洞里又有什么被生生发掘出来。发黑的灯泡无力地散发着微光,与一些记忆片段里的华灯高照重合在一起。我好像是在那站着,但我的意识却漂浮在半空。
灯光并不刺眼,可是恍惚间我看到了女人提着灯笼在湖畔边放烟花,烟花爆炸绽放出的火焰噼啪燃烧。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大声说笑,声音像流水一样。起初只是细小的涟漪,到后来声音逐渐变得尖细,变得嘈杂,刺痛着耳膜,吵架似的。他们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和善友好,逐渐扭曲,眼珠好像随时都可以脱离眼眶,伸出手想指着什么但什么也看不见,脸色苍白或是枯黄。一切变得怪异。
女人依然提着灯笼,她好像在等待自己的意中人。终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来。女人伸出手握住了来自车窗里的另一只手,于是丢下灯笼钻进轿车,在鸣笛声中远去。她扔下的灯笼还在静静燃烧,火光挣扎跳跃了几下,便化作一缕烟随着轿车离去的方向飘散。女人留下的灯笼熄灭了。
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追赶,面目狰狞。穿着草鞋、布鞋或是廉价皮鞋的脚在地面上踩过,将灯笼踩得稀巴烂。
灯被熄灭了。
夜合梅上完了妆,拿着盒子到另一个房间去换戏服。
律箜篌站在原地,她抬头看着镜子,或者是看着镜子里浮在半空中的我。沉默了半晌,她说:
“看戏去吧。”
话音刚落,我便不受控制地飘到后台,也可以说是走过去的,因为我看见“我”也在后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台阶下面便是观众看戏的地方。
看戏的人们打扮的整整齐齐,中间的一把大椅子坐着白发的陈家老太,拄着龙头拐杖。姑娘们穿着淡色的长衫,头辫上小巧玲珑的簪子就像真正的蜻蜓或者花蝶停在发上,缨穗随着姑娘们头的轻转而晃荡着。若是有哪个姑娘生的特别漂亮,别家的少爷就悄悄地看上几眼。
不知是过了一会儿还是过了许久,戏台上终于有了动静。
这出戏有一个角色由多个人来扮演,夜合梅过了许久才出的场。红色的缎花、蓝色的侧蝴蝶缀在鬓边,点翠顶花的水钻在灯光烛光的映射下闪闪发亮,红白蓝三色的四连蝴蝶压条插在顶花两侧,凤挑的珠帘吊挂在头的左右。大红戏服的外一层绣的是引颈飞舞的金凤,里一层是粉黄蓝交错的银边牡丹。眼底含笑,波光潋滟。扶袖移步,唱到: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 …… “
应当是很晚了,但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没有人露出困倦的神情。老人们嗑着瓜子和小一辈谈天说地,妇人们互相说着哪家富小姐看上了哪个穷苦的大学生或哪家的婆婆婶婶得了什么怪病一直都治不好或哪家的新娘子受了婆婆的气闹着回娘家等等诸此之类的趣事,年轻人则大谈特谈自己的生意如何如何,小孩子们嚼着戏台子下买的糕点嘻哈打闹。也有不少人在认真看戏,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
姑娘手里拿着的香水手帕香气太过熏人,使得空气异常沉闷。这个临时搭建的戏院就像那些看烟花的人群一样闹哄哄的。
突然戏台下的人都停止了说话。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小孩清一色紧紧抿着嘴,脸色苍白。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凉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我。台上的夜合梅依旧唱着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厉,而律箜篌却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僵直地看向夜合梅,颧骨突出,身形干瘦,眼球准备夺眶而出。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夜合梅唱完了她的那段就慢慢移步离开戏台。这时,台下所有人都恢复如初,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嗑瓜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我几乎以为先前的都是错觉。
我赶紧到戏台后方,夜合梅就站在梳妆台前。她转过头,笑眯眯地:
“回来啦?”明明语气语调与平时一样,我却总觉得不对劲。
“嗯。”
“这么晚了,等我换好衣服就跟我回去吧……后面的节目就不看了?”
我刚要回答,先前一直都没人影的律箜篌上来抓住我的肩膀:
“……不要回答她!”
我发现我的意识又再次开始模糊起来,黑暗的指尖抚上眼角,粘稠的混沌包裹了这个房间。在最后的几秒钟,我看见夜合梅笑得似乎更加灿烂了。
像被沉入水底,压迫在胸口凝集,刺痛在脑内横冲直撞。斑斓的虚影飞快地向着一方流动,甚至激起浪花。前方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隧道,我听见了流水拍打金属壁的声响。
附加在身上的黏腻感逐渐变小,我隐隐约约感受到前方有什么东西阻挡。我伸出手——实际上我连手都看不见,试图去撞开阻挡物。
“啪——”像玻璃碎掉的声音。
一瞬间强光刺目。
光线渐渐变弱,我看到了遮天的暗针叶林的轮廓。克丽欧看见我醒了,非常高兴。
意识渐渐回归,伴随着阵阵剧痛。
克丽丝朵听见动静,知道我醒了,马上扑过来:“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大哥要是摔死了我以后都吃不下饭了!”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我在克丽丝朵心里的地位就像饲养员一样,感觉有些微妙。我伸手揉了揉她的脸。
“那头棕熊呢?”
“被姐姐用手榴弹炸死了。”克丽丝朵抢着回答道,我注意到姐姐在听到克丽丝朵的回答后皱了皱眉,但她没有说什么。
“我去看看。”我立刻爬起来,忍着头部的剧痛走向棕熊尸体。
不对。她们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向我隐瞒了什么,那种手榴弹炸死这头变异棕熊的可能性太小了。克丽丝朵语速过快,瞳孔放大,并且鼻尖温度比脸部温度高一些。
棕熊的确受到了手榴弹的伤害,从它的头部到背部都是鲜血淋漓,碎肉横飞,期间混有手榴弹的碎片。克丽欧示意我看完了就走,她们会将驼鹿和棕熊的尸体交到裁判小姐那里。
我围着尸体绕了一圈,发现尸体腹部的毛发黑,并且有烧焦的味道。克丽欧催促我赶快走,我猜测有可能是她的异能提早觉醒,但又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觉醒异能不应该闭口不提,相反还是件好事——对于母亲她那方来说。也有可能是是有人加入战斗,但现场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不管是雪地上的脚印、手榴弹爆炸的位置、尸体上的伤痕还是棕熊倒下的方向都告诉我并没有他人参战。我试着从伤痕上发现什么,目光移到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头部,当看到那样东西时,我心头一沉。
那是一根极细极长的线,一端连着被炸出的脑花,另一端一直延伸,延伸到了针叶林深处。中间没有断开,看起来很坚韧,但是它太不起眼,以至于只有从我这个角度才能够观察到。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起身走开,没敢再看下去。
“姐姐,天亮了,把伞撑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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