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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赠篪念故乡
世子走后,苏显恪反过来责备领路的内官,这么多路不走为什么非要经过这里。内官也委屈,这里是通往君夫人那里最近的一条路,可是三公子怪罪做奴才的又不敢多嘴。文絮才不管三公子的身份面子,当下就打发他离开了。显恪瞪了她一眼,拉着她远离那座园子,文絮匆忙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这里没有人了,三公子不必再惺惺作态。”
他手心空空:“我想你误会了,我不必刻意做什么给别人看。”
“那你为什么故意领我到这来,利用我来激怒白国国君?”
“顺安公主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既然你这么误会,我当然可以置你不顾。即使有一天你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我也不去找你。”
原来在他眼里,她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想不通,也不屑看他:“即使有一天我会消失,也不敢劳烦三公子去找。”
“那再好不过,大哥是怎样的人想必你也看到了,以后收起你的好奇心,对他最好是敬而远之。”
她怎么可能对世子那样的人产生好奇,顶撞道:“令我好奇的是三公子如何害得自己的哥哥被禁足。”她想知道世子禁足与他和在长翁主府上受刑的程融究竟有没有关系。
谈及此,他冷冷淡淡,轻描淡写:“世子不得君父看重,不理政事成日饮酒作乐,有今日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他用简单的四个字来概括世子被禁足的前因后果。他不会对她讲出个所以然,她也不再问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前往盈国国母萧夫人的居所——昭阳宫。
显恪的生母萧夫人,身穿深色长衣长裙坐于正殿,时间从这个高贵的女子身上流过,没能带走她应有的典雅气质。
萧夫人笑盈盈地受了他二人的大礼。近身的侍女转身离开,不消片刻站回到萧夫人身侧,手中多了个小木匣。
“这是我嫁到盈国时,母亲赠我的物件,如今见了文絮自觉有缘,就转赠给你吧!”萧夫人边说,边将一只木匣递到她手中。
她看着眼前这双岁月碾压过后布满细纹的手,不免推辞:“此物对君夫人意义重大,贫妾不敢收。”
“你与恪儿成亲就是自家人,万不可这般生分。”萧夫人目光暗含慈爱,嘴上嗔道,“你既嫁给恪儿,就应唤我母亲才对。”
显恪看出母亲是真心喜欢她,劝说道:“不是谁都能得母亲垂爱,”言下暗指的是姜成蝶拜见萧夫人时,未得一物相赠。
她脸颊微红,自七岁母亲离世,再没说出过这两个字,甚至以为此生再不会她嘴里念出。只默默行礼然后接过木匣,抱在怀中。
萧夫人将那看做是初为人妇的娇羞,也不为难她,自顾回忆着:“远离故土,嫁于他乡,难免会想家。这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记得我从镐京出嫁时,母亲把这支篪别在我腰间。想家了就用它吹奏乡音,以解思乡之苦……”
文絮越来越听不下去,陷入沉思。
镐京,旧时郕王室的西都。萧夫人,郕王室的后人。原来显恪的母亲才是真正的王室公主。而郕王室,是被唐国所灭,她会去记恨唐国人吗?传闻唐国司马李氏一族却是由郕王暗影杀害。
乱世,这就是乱世,说不清谁是受害者,谁是谁的仇人。所有人都是滚滚江水中的一粒沙,奔往何处,沉积何地,都是这么的身不由己。
萧夫人轻抚她的手背。瞬时,她像是触到火一般,急切地想要收回。因为这让她想起了邓后,曾经也是这样轻抚如慈母般地关切,嘘寒问暖。那些假象令她在唐宫的生活更加艰难与无助。她厌恶、反感、抵触,同样也害怕,人心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看不见、摸不到,想去了解也只能靠感觉。
萧夫人会不会将郕王室的覆灭归罪于她身上?曾经的经历,乱世的纷争,令她不敢去轻易相信。萧夫人看她的眼神含着在邓后那里从未见到的温暖与慈爱,这又使她安稳地把手放在原处。
“你十六岁离家,比我当初嫁到盈国时还要小上两岁,真是难为你了。”萧夫人又对显恪嘱托:“恪儿,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她才是。”
“儿子请母后放心。”显恪微微点头应下母亲的嘱咐。
文絮朝他看过去时,他正抬眼蕴笑地望着她。这让她有些错愕,他竟是在对着自己笑,不是以往的轻邈不屑,茶色的眸子泛着柔光暖意,像极了隆冬黑夜中唯一一盏人家灯火,忍不住想去靠近、想要停留。
俊冷的他难得的柔情一笑,任哪个女子都会憧憬一番。她不过是愣怔瞬间,眼底依是孤寂冰冷,低下头不去理睬他的伪装。不得不承认,她讨厌他的伪装,不只是觉得这样的他很虚伪,似乎他伪装的柔情带给她一些失落。
显恪对萧夫人道:“儿子还有一事向母亲禀报,来前拜见君父时君父有解禁大哥之意。此后母亲也不必为大哥忧心了。”
萧夫人微微颔首:“显恒放纵惯了不听管束,身为世子不理朝政不说,吃喝玩乐倒是一件都不曾落下,平日里花天酒地惯了的。你君父将他禁足几日,管管他玩世不恭的性子也好。”
看不出萧夫人竟是个严厉的母亲,她也从中得知了世子被禁足的原因。
显恪上书奏明盈侯与唐国悔婚的厉害关系,且阐明与邻国——白国近年来时而吃紧时而缓和的关系,于盈国来讲,最大的威胁是白国而不是唐国。再加上之前因为没有听他的意见,以至把望国拱手相让,盈侯慢慢地冷静下来,同意了安抚唐国抵制白国的提议。
当盈侯把这些问题抛给苏显恒时,他半天都答不出所以然。再问他建康城近况如何,他却给盈侯讲了一些进来哪里的酒是新酿,哪个花楼里新进了多少姑娘,哪个大户人家近日又寻着了什么宝贝,宝贝的形状色泽价值他都无一不知。一国世子懂得东家长西家短,却不懂得与国运相关的别国国情,为盈侯出谋划策。
所以盈侯盛怒之下,下令世子禁足宫中,学习朝中事务,不得有一日懈怠。
如此说来此事是由苏显恒自身而起,与张翁主府上被拘程融无半分关系。一切不过是苏仙音一厢情愿的猜测。时隔多日,不知惨遭苏仙音割舌的程融现在如何了,程辉至今都没有到公子府求救。
“我到不担心你哥哥,令我忧心的是你。昨日,卫国国君真是她带去的?他千里迢迢送《血染江山图》给你,你要小心为上。”萧夫人对昏礼上发生的事情早已有所耳闻,难免忧虑。
“害母亲忧虑是儿子不好。”显恪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长缨与长姐是在府外巧遇。那幅《血染江山图》即便他不送来,儿子自会取来。”
萧夫人宽慰一笑:“我儿智谋才略。”其中也不无惆怅神色,“若非仙音心中对我仇恨深重,你兄弟二人也不是这幅光景。”
文絮心中疑惑,仙音为何对自己的母亲心生恨意?她们母女二人发生过什么?不难看出萧夫人是位慈母,为什么她的女儿要恨她?按照萧夫人所言,他们兄弟不睦像是苏仙音从中挑唆。同样是弟弟,为什么苏仙音偏帮世子而与显恪作对呢?
她带着这些疑惑静静地跟着显恪坐上回府的车驾,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下,令沉思中的她猝不及防,直直向前栽去。等她醒悟过来已经不能改变将要承受疼痛的事实,她只有死死抓住手里的木匣。
坚实的臂膀挡在她胸前,稳稳地将她接住。
“你怎么连马车都坐不稳?在想些什么!”显恪冷冷地看着她责备道。
她本该谢他,听到他的责备又咬牙憋了回去。他不快地朝外面吩咐一句:“驾车小心些。”车子才再次缓缓前行。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开木匣上的铜锁,一支象牙白的篪呈现眼前,上面没有任何纹饰,通体的白色纯净。
“儿时我非常喜欢这支篪,母亲一直珍藏着不给,今日却送给了你。”
她端起木匣,塞到他手里:“既是三公子喜欢的,文絮不夺人所爱。”
他没想到她误解他的话,也不去解释。拿起篪横放到唇边,吹起一曲唐国的民谣。
轻盈婉转、明快悠扬。她起初垂着眼帘不去看他,当她听到这民谣恰巧是母亲常唱给自己听的曲子,抬眼望了望他手中的那只篪。修长的手指在五个孔上翩然起舞,不知何时她的目光随着他按住的音符流转徘徊,看得她眼睛有些干涩。再熟悉不过的音律,听得她心底哀婉得泛起涟漪。
篪声渐响渐止。她的视线没能及时收回,有冷凉的液体滚落被温和的指腹擦拭。突来的温度让她感到不知所措,慌忙闭上眼睛侧过头去。
他的手停顿在远处,食指接住她最后一滴泪,清凉哀伤。天外秋雁的一声啼叫,宣告着冬季的降临。
他目色暗淡下来,垂下那只手,心道:“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对倔强如斯的女子心生怜悯。”暗自嘲笑着自己,由着那滴冰凉慢慢被风吹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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