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

作者:食饼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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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旁人,皇后这话其实很客气了,况且身为宠妾对着正妻,她着实没什么底气。

      不知是否因为一切尽在掌握,皇后今日对着她要说的话却似乎不少:“白昭仪,你自入宫以来便一直圣眷优渥,好不好奇本宫这一年来统共见过陛下几次”

      白芊亭不知该称是还是该摇头,有些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她曾听说皇后与太后同属杜氏一族,不知是否因为瑾帝对世家大族多有防范,帝后之间的感情一向淡薄

      “打过了年关起,总共就只有两次,还都是托了你白昭仪的福第一次是在本宫得知陛下要纳你进宫时,本宫亲自做了羹汤送去宣德殿劝谏陛下,再嫁之人失了妇德不可进宫,结果那碗羹汤在本宫手中没有端稳,洒了大半在宣德殿中第二次则是本宫将你禁足后,陛下头一此主动来德合宫却是为了撂下一句,杜若嫣,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说到此处皇后冷笑了一声,白芊亭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听皇后道:”白昭仪,换作你是本宫,你觉得本宫还应该留你的性命吗。“

      白芊亭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答,皇后显然也不要她的回答:“乘本宫还未改变主意,你便去昀山好生修生养性吧,不要妄图玩什么花样,当心惹恼了本宫。”

      白芊亭仍是沉默,皇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寝宫,梨棠宫外已有禁卫把手,飞鸟不进,画眉面如死灰:“陛下去祭天少说也得月余,那时娘娘早已到了昀山,如今连消息也传不出去,本朝是以孝治天下的,若等娘娘真到了昀山见过太后娘娘,陛下便不好将让娘娘回来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白芊亭没有回答反而吩咐了别的:“后院那坛梨花酿差不多也能喝了,带人去起了吧。”

      画眉闻言一惊,看着白芊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不一会抱了坛子回来,白芊亭开了泥封倒了两碗,对她道:“皇后既然铁了心要送本宫去昀山又怎会给本宫留有退路呢,明日便要前去,你我共饮一杯,也不枉主仆一场。”

      画眉眼看着白芊亭自斟自饮地喝下两碗,姿态萧然,动作爽利,不见丝毫畏惧神色,眼中已是默默含泪,定定地盯了这酒半晌,慢慢地送到嘴边,忽听白芊亭道:”你还是跟本宫前去吧,此去昀山虽然艰难险阻,但你若留在宫中便只有死路一条。“

      酒碗应声而落,宫裙上浸了半身酒渍,画眉全然不顾,跪扑在白芊亭的脚边,脸上已淌了两行泪水,语音哽咽地唤道:“主子,这酒喝不得......"

      京城与昀山相距千里,颠簸数日将要到达,白芊亭不曾出过远门受不住马车的颠簸,几乎是坐了一路便吐了一路,到了后来胃中空酸已是半点都吐不出来,画眉心忧不已,恳求驾车的太监将车赶得稳当一些,却被冷嘲热讽地顶了回来

      白芊亭摆摆手让她不必与其多作口舌之争,身体的不适倒在其次,一路风平浪静才是让她最担心的,她让画眉掀了车帘,不远处的昀山已影影绰绰依稀可见轮廓,看着看着她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赶车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语气古怪地喊道:”昭仪娘娘,昀山到啦。“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一阵的晃神,双目间拉开了一条缝还未看清便被瑾帝拥起在了怀里,她恍惚间以为是梦,看清周遭熟悉的一切才确信是已经身在自己的寝殿,脸生的宫人垂手肃立一旁,独不见画眉,她心里咯噔一下,想问瑾帝发生何事,却发现自己嗓中彷如放置这一把利刃,稍一牵动就疼的厉害

      瑾帝将她放下让她重新躺平,也不许她说话,白芊亭眼见瑾帝神色颇具疲态,双目还带着血丝,十分担忧地抚上他的脸,瑾帝握住她的手仿佛放下心头大石般舒了口气道:”你醒了就好,是朕失算了”接着将所有的事与她完整地说了一遍

      瑾帝本以为皇后送她去昀山是为暗中派死士劫杀,因而早早收到消息明面上却装作不知,暗中派了一队精锐扈从京城到昀山一路护卫,只等刺客出现便捉了活口以作后用,可直跟到昀山也不见刺客踪影,她却突然毒发昏迷,带回宫中,太医诊断后瑾帝才知她已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不知毒物轻易用药恐会伤了胎儿

      如此焦灼了两三日她的情况愈加不容乐观,瑾帝本要决心放弃胎儿命太医全力救治,画眉在那时向瑾帝坦言自己便是下毒之人,服下后五日才会毒发的“烟若雪”就是她下在那坛梨花酿的酒坛之中

      太医凭借坛中残酒研制出了解毒之法,画眉收押天牢,受刑后招供是受皇后所迫谋害昭仪,瑾帝念她在最后关头说出了真相赐了她全尸,随后以她的供词作为证据废黜皇后,冷宫赐缢谋害皇嗣是要牵连九族的重罪,瑾帝不想牵连甚广,只取了废后一人的性命,杜氏一族顺势三缄其口,群臣对此亦无异议

      瑾帝语气平常,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与担忧煎熬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白芊亭静静地听着,心中慢慢溢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画眉的惋惜,她还是没能保住画眉

      她将进宫以来的这三个月所发生的事都细细回想了一遍画眉是皇后在一开始便埋下的一步棋皇后在那次费时颇长的采花时下达了杀令,借画眉之手设了一出明暗双局,禁足在明,若是就此惹恼了她将画眉逐出梨棠宫,皇后便乘机灭口永绝后患;下毒在暗,毒性猛烈又延时发作的“烟若雪”只等她自己掀开泥封就会要了她自己的性命之后杜氏一族发动朝中朋党上书发难毁她清誉,寝殿开了一夜的后窗导致的风寒让瑾帝不得不独自前去祭天离开她的身边,最后假意送她去昀山只待毒发便撇清了自己,招招相连,环环相扣,心计之深远,筹谋之周全,她远不能及,若不是最后在人心上侥幸胜了一筹,她和孩子都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她并不怪画眉,一个小小宫人夹在皇后和宠妃之间,所作所为皆身不由己她若是没有瑾帝的宠爱,与画眉本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因而对她总多了那么一点善心,那一点善心最终也救了她和孩子的性命

      事情远还未完,白芊亭在榻上躺了半月仍不能发声,瑾帝觉出不对来,忙传太医再来诊断,太医院院判与其他几位太医商议过后与向瑾帝表示:“烟若雪”毒性太强,昭仪娘娘中毒虽浅,咽喉中余毒难清,当初服下解药对胎气已有损伤,若是再下猛药,娘娘腹中龙裔只怕不保

      在瑾帝勃然大怒之前,白芊亭攥住他的袖摆拯救了这几位自她有孕起便整日提心吊胆的太医们

      这个孩子来的虽不是时候,她仍然决心要将其留下这世上之理便是如此,她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然要作出一定的牺牲,用日后说话的机会换回他们的孩子,她觉得值得

      瑾帝本就拗不过她,她如此坚持便更是无法了

      养胎的日子十分平静,随着时节跨入六月,日头渐长,窗外的鸟鸣啁啾也被躁人的蝉鸣遮盖过去她胎像不稳,冰山凉饮皆用不得,暑意也就更加难耐,瑾帝能做的只有免了每夏必去的避暑之行,一应起居都搬到梨棠宫陪她一起忍着

      同时也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变得安静,映衬得原本少言的瑾帝都变得较为多话起来

      他会突然让她写他的名字,她便依言在宣纸上写下“陈靖”二字,帝王的名讳是要缺笔的,他看了便笑她:“孕中变笨,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写了”看她恼了又急忙温言将她哄转回来,握了她的手教她重写一遍,她被坚实的臂弯拥着,感受得到他周身的杜若清香和自背后传来的心跳,在他面前一直容易脸红的她,此时更是手脚都发飘,若不被手把手地握着,写出来的字一定歪歪扭扭,一笔不缺地写完后瑾帝又在一旁又添了“瑾之”两字,最后一瞥力竭而至,他语带颓然地道:“本想等你好了听你唤朕的字的”

      只这一句,她鼻尖蓦地酸楚不已,瑾帝自觉失言,急忙别开话头:“可知当初朕为何会宣你入宫”

      她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连伤心也忘了,挣了他的手在纸上写道:一见成念

      他看了一笑:“真不害臊,合着在你眼中,朕是那见色起意之人”

      她正中下怀般点点头,满脸写着“难道不是吗”

      因孕生出斑点的右脸就被掐了一下,“净胡说,可还记得你送给吴卿的那幅百寿图与朕送的百寿帖除了字迹无一不同“见白芊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瑾帝笑意更深继续道:”朕回宫后想起觉得有趣,便命宫中绣女仿了一份,被底下人瞧见了才有了后面的事,朕也是见到你的小像才知道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白芊亭惊得连下巴都像脱臼一样地收不回来瑾帝不容她多想,又命她再写,还要仿着他的字迹临摹几遍,若写不好便要罚她

      她才不怕他罚呢,不过还是乖乖地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写着写着又觉出了不对

      被底下人瞧见了做得这么明显底下人瞧不见才怪呢,明明是他既想要使坏又想要名声,还得底下人替着背黑锅。

      他们之间处得有多甜得发腻,状况的变化就有多令人揪心月份越大,她的身子越差,加上之前的余毒,为保孩子太医只敢以温补方子助她保胎,孩子慢慢长大,她的身子却越来越虚透,太医冒着杀头的风险和瑾帝交待了实话:昭仪娘娘这样的状态,生产之关十有八九是熬不过去的,但如今才打胎也已然是来不及了。

      瑾帝在她面前一字未透,每日陪伴说话,没露出过半分不对来,除了一次夜里,她睡不安稳做了噩梦,惊醒后却发觉枕边人去衾凉,梦中的几分可怖因他的突然消失瞬间变作了十分,她急切地想要起身去寻,忽地又看到他坐在寝殿一角,就着一支残烛细细地看两人玩闹时她临下的字帖,因是背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留意到无风的寝殿内,他握在手上的宣纸却在微微颤抖联想到近日日益加重的不适和太医把脉之后的神情她突然明白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也许就要到尽头了

      七月流火,夏即转秋,她选了一个少风的夜晚要瑾帝带她去城楼上看看夜。

      瑾帝不要宫人跟随,亲手提了一盏琉璃风灯搀着白芊亭上了皇宫与外间最近的一处城楼

      当夜繁星满天,白芊亭披着狐皮大氅靠在瑾帝的肩上,摇曳的灯火照出她苍白的脸色,在瑾帝眼中却是明媚依旧,不下初见时树下拾花的清丽脱俗,她靠了一会觉得实在太安静了就指指天上的星光又点点城楼下的万家灯火,眼神亮晶晶地引他说话,他依言抬头,所见的却是浓墨一般的夜色,深沉更胜人心。

      忽然,她身子离地稍稍远了些站直,踮起脚尖第一次主动在他脸上浅浅吻了一下,然后抬起他的右手摊开掌心,以指写下三字--你放心。

      你放心,无论是为了你还是孩子,这一关有多艰难我都一定能闯过去,如此才不负我在最差的年华遇见了最好的你。

      瑾帝忍着手心传来的微微麻痒等她写完,然后将她拥紧轻轻说道:“我明白。”

      《宣宗本纪》有言:帝一生所爱唯瑾后白氏,宣和三年入,椒房独宠引元后杜氏忌,毒以害之哑,生睿宗乾,帝废杜氏以彼代之,宣和七年薨,帝大恸,以封号冠之,其后后位空悬久而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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