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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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捌



      未末时分,太阳半斜在天际,只余一点点热度。紫禁城的金色琉璃瓦此时不再反射刺目的光,倒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煞是好看。
      皇太后午睡起来,喝了一碗莲子羹,看似精神好了许多。宫女跪在脚踏上给她捶腿,图嬷嬷则斜着身子坐在小杌子上说话凑趣。
      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回一两句话。眼看红日西斜,不久将落尽,中门太监突然急匆匆进来,道:“禀太后,钟粹宫主管前来道喜!”
      皇太后和图嬷嬷交换一个眼神,图嬷嬷心领神会地道:“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中年内监跟着宫女进门,冲太后打个千,尖声道:“恭喜皇太后!贺喜皇太后!钟粹宫钮主子刚诞下一个小格格,母女平安!”
      太后不禁笑逐颜开,边吩咐宫女打赏,边对图嬷嬷道:“是件大喜事!算起来,这小格格整巧是万岁爷的二十女。”
      嬷嬷附和道:“添了个小格格,万岁爷想必也高兴呐!”
      太后连连点头,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图嬷嬷劝道:“这大冬天的,日头也落了,老祖宗还是不要亲自走动,留着过几日再去也是一样。先吩咐下头人送些东西过去,也好让钮主子知道老祖宗一心记挂着她。”
      太后称是,将赏赐的事交给图嬷嬷去办,自不必提。

      含漾一觉睡醒,睁开眼,满室金光,想必已到日头西。她坐起来,不知何故,总觉得肚子空落落的,却也不是饿。
      天一听见房内声响,打开门探头进来,笑道:“娘娘醒了?”
      含漾靠在床头,懒洋洋地不想动,遂道:“我再躺一会儿吧,现在不想起来。”
      天一上前帮她拉妥被子,道:“当然不能起来,坐月子的时候最好都不要下床。”
      “呀?”含漾惊愕,“一个月不起来?”
      “没错。”天一说得理所当然。“小厨房里准备了鸡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睡了太久,含漾也觉口渴,点头道:“好。”
      天一出去吩咐几句,又折回来道:“你稍等等,我叫她们端进来。哦还有,等下戴太医会来给你把把脉,还说要开一剂回乳化生汤让你天天喝。”
      宫中惯例,后妃生产后,子女一律交由奶娘哺乳,生母则服药断奶水。
      天一坐在床沿,笑眯眯地看着含漾,把含漾弄得一阵寒。她推了推天一,奇怪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人家是为你高兴,没想到你生孩子生得这么轻松,一会儿就好了,亏我还为你担心了好几个月。对了,”天一跳起来,“我把小格格抱来给你看看吧,都好几天了,你连亲生女儿都还没照过面呢。”
      含漾拦住她:“不用,别去抱,我不想看。”
      “你这是干嘛呀?”
      “没什么,就是不想看。”
      叩门声传来,天一顾不上再问,先去开了门,从宫女手上接过鸡汤。她边喂含漾喝,边碎碎念:“你也真是的,别的妈妈生完小孩,一醒来就吵着要看,就你最怪,给你看还不要看。”
      含漾被她念得头痛,怒道:“我就是不要看,怎么了!”
      天一听她一吼,一勺子汤不小心洒出来,也不禁发起脾气:“你……你这怪人,我还真懒得理你!”说着愤愤出去了,还把门摔得劈啪作响。
      含漾泄气地躺回去,拉好被子,瞪着地上的残汤发呆。
      唉,天一永远都别想明白她的感受。而她,又怎么去告诉天一,她是个男人!不管身为女人多少年,她还是个男人!
      八年,两千八百八十个日日夜夜,他都不得不忍受这女人的身体,纤细的四肢,胸前的隆起,下身的空虚,以及每个月恐怖的那几天。甚至,他还要在床上满足他的“丈夫”。他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变成女儿身的同时就能有一颗女儿心,每当那个千古一帝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有“□□”一词。
      含漾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地上的残汤一样,是肮脏的、浑浊的。就算是美军战俘都未曾受过如此侮辱。
      含漾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真恶心,他的肚子里竟然生出一块会呼吸的血肉,进而茁壮成长、破土而出。那个女婴,他只听过她的哭声,嘹亮的,透露出顽强已极的生命力,但他只觉恐怖。他但愿一生都不用看见她,那是他的耻辱,像一座纪念碑,标记着他经年累月地被残酷对待,忍受女人的身体,忍受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现在还要忍受这个“女儿”。
      若不是答应过凌雁会好好活下去,若不是答应过会代替她活下去,若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胜过恶心感,含漾恐怕早就切腹自杀了。
      切腹。他若要死,一定会保证让那变态的婴孩胚胎先终止生命,先杀掉她,然后自己才能安心地死去。
      亲手将一切不合理的存在彻底结束掉。

      十一月十六日。
      含漾站在窗口往外看了一会儿,回首对项启源道:“今天可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项启源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贡茶,听了含漾的话,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道:“啧啧,口气真是讽刺啊。”
      含漾没理会他的揶揄,从柜子里翻出一副象棋,走到他身边坐下。
      “干什么?要我陪你下棋?”项启源怪道。
      “当然不是。”含漾将棋子一颗颗取出来,像模像样地在桌上摆出奇怪的位置。“这些日子来,你难得来一趟,今天我们好好将局势给理顺了。”
      她指着一枚“帅”,道:“这是康熙。”
      项启源这才明白她拿象棋出来的目的。他倾身看了看棋子摆放的位置,除了“帅”之外,其他棋子都在此子的两边,只是一边较多、一边较少。
      较少的一边有一“仕”一“车”,项启源问:“这两个是……?”
      “‘仕’代表二阿哥,‘车’代表三阿哥。”
      项启源指着“帅”另一边的“相”,问道:“那么这个就是大阿哥了?”
      “没错。”
      他又指着“相”旁边的“车”,道:“这个是八阿哥。”含漾点头。
      至于散落在“车”周围的二“炮”一“马”,自然是九、十、十四三位阿哥了。项启源奇怪道:“没有四阿哥?”
      含漾朝还在棋盒里的“将”努了努嘴,“这会儿正韬光养晦呢。”
      项启源对着摆出的几粒棋子端详了一阵,像是明白了什么。
      大阿哥和二阿哥处在对立面,自不消说,但康熙因为惠妃的缘故厌恶长子,所以帝王的天平是倾斜的。然而二阿哥兄弟关系处理得不怎么样,太子党中只有一位阿哥——三阿哥胤祉。
      再来看大阿哥这边。因为良妃身份低贱,八阿哥从小由惠妃抱养——类似于含漾抱养十八阿哥,所以八阿哥同这位母妃关系很好。惠妃不喜自己的亲生儿,于是将所有的母性情怀全部寄托在养子身上,母子感情深厚在后宫是出了名的。八阿哥也是一位师奶杀手,几乎所有上年纪的后妃都喜欢他。
      之前含漾提过,康熙放任八阿哥的才华,给许多大臣错觉,是为了保护太子,所以这枚“车”看似是站在大阿哥这边,但实际上完全是为“仕”服务。这样一来,“仕”(二阿哥)的身边,就有一明“车”(三阿哥)一暗“车”(八阿哥)。
      项启源点着分别代表大阿哥和八阿哥的两枚棋子,道:“八阿哥的雄心壮志是冲着皇位去的,绝不可能真心帮助大阿哥,所以这种联盟关系是不牢固的。”
      “不错,”含漾将“相”(大阿哥)挪开一些,远离“帅”(康熙),“如此一来,大阿哥更加不受待见,他离皇位已经越来越远。”
      项启源伸手从棋盒里捻起一枚“兵”,慢慢道:“那我们现在从出巡的时候说起。”
      含漾拦住他的手:“不,再往前一些,从明珠的死开始。”
      项启源耸耸肩,放下手中的棋子,做个请的手势,道:“那你先开始。”
      “明珠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之后要由这些阿哥们亲自上阵搏杀,再没什么老头子会身先士卒为他们钩心斗角。”她伸手拢住除康熙外的所有棋子,“所以,阿哥们开始蠢蠢欲动,在先发制人或者按兵不动之间挣扎,而出巡塞外,则是他们最好的展现舞台。”
      对于明珠的死,太子反应最为强烈,嚣张已极,出巡塞外时种种行为已经让人侧目,项启源深有感触。
      他拾起手边的“兵”,道:“这是蒋燮。老蒋以前一直负责承乾宫惠妃娘娘的医案,所以指使他的人,不是大阿哥便是八阿哥。”
      含漾侧着头想想:“我倾向于八阿哥。这次出巡他没有伴驾,但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应该会有所行动才对。”
      “我记得老蒋同我说过,那个主谋并没要他弄死十八阿哥,只是保证十八阿哥不会太快康复。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提到十八阿哥,含漾长长叹了口气。原来电视剧里的小十九,竟然就是她的胤衸。那个叫了她多年额娘的孩子,最终成了皇子争斗的牺牲品,她甚至没机会看他长大。
      项启源担心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含漾勉强笑道:“不碍事。我们继续,塞外的那段时间,康熙的心情必定是越来糟糕,太子的种种行为惹他生气,胤衸的病情又令他担心,如果久病不愈,康熙的情绪会保持低落状态,所以对太子更加不能容忍。还记得宣布拘执太子时的诏文么?历数太子种种罪行,其中一条便是对兄弟的死毫无悲伤之情。”
      项启源点点头,赞同道:“有道理。原来八阿哥的目标是太子,不过恐怕连他都没想到,太子这么容易就被废黜了。”
      “一定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含漾果断地道,“太子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定发生过什么,让康熙气疯了,一怒之下才冲动地宣布废太子。而胤衸的死,绝对不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废太子后,最先占到便宜的是大阿哥。但他太得意忘形,又太快落井下石,以致招来康熙的训斥。
      接下来是八阿哥。
      “康熙不是傻瓜,冷静下来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内务府凌普一事完全是个借口,目的仅仅在于对八阿哥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大阿哥也没有放过他,把张明德看相一事抖了出来,八阿哥的野心从此路人皆知。
      康熙大怒之际,太子党又占了上风,这回的告密者轮到三阿哥,揭发大阿哥镇魇太子,将太子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在大阿哥身上。
      “康熙只能将计就计,信以为真,他虽痛恨太子的不争气,但此时此刻他们站在统一战线,誓在杜绝其他皇子的非分之想。”
      十月十九日,在朝臣极力劝说下,康熙至南苑行围,途中又回忆起昔日“皇太子及诸阿哥随行之时,不禁伤怀”。二十三日,康熙帝病,自南苑回官,回忆往事。流涕伤怀,因召见胤禩,随后又召见胤礽。继而内侍传谕曰:“自此以后,不复再提往事。”
      可是种种作秀行为,并未收到应有的效果。
      十一月十四日,上召集满汉文武大臣齐集畅春园,面谕曰:“皇太子所关甚大……今令满汉大臣等会同详议,于诸阿哥中,奏举一人。”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人群起附和,“私相计议”、“与诸大臣暗通消息,写八阿哥三字于纸,交内侍转奏”。上传谕“八阿哥未尝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再思之。”上令内侍当众传谕李光地:“前几日,皇上召你入内殿,你曾有陈奏,为何今日一言不发?”李答:“那一天,圣上问臣废皇太子之病如何调治方可痊愈。臣曾奏言,徐徐调治,天下之福。臣未将圣上召见之事透露给其他人。”至此,众大臣始悟。十五日上召众大臣入宫,当众谕曰:“皇太子前因被人魇魅,以致本性沦丧”。康熙复召诸王及大臣,屡言于梦中见孝庄文皇后及孝诚仁皇后“颜色殊不乐”,令其备感不安。而胤礽经多日调治,疯疾已除,本性痊复。言下之意,可复立之。满朝官员唯诺诺。
      这出闹剧令含漾冷笑连连,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她名义上的亲叔叔,八爷党的中坚人物,竟大胆至此!原来并非圣意难以揣测,而是大臣们各有各的主意,根本不顾及康熙的颜面。
      无奈之下,康熙只能表明自己的立场:“今观废皇太子,虽曾有暴怒殴打大臣之事,但并未致人于死,亦未干预国政”,“凡此等事,皆由胤禔魇魅所致。”即当众释放胤礽。
      这是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消息由项启源带到。
      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棋子,淡淡道:“原来最聪明的人,竟是四阿哥。任他人狗咬狗,我自岿然不动。”
      含漾微笑:“我从来没敢小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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