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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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柒



      自从温僖贵妃薨逝后,十多年来,钟粹宫再也不曾热闹过,就连七年前庶妃钮钴禄氏入主此宫,各宫妃嫔纷纷来贺,亦只吵闹过数日而已。
      康熙四十年的选秀女,让含漾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个宁寿宫中比正牌公主还要骄纵任性、唯我独尊的钮钴禄•含漾,突然之间沉寂下来,成为了后宫众多默默无闻的后妃之一。
      就这样,这位家世显赫、被所有人看好的秀女一下子没了动静。
      如果说她的安分守己只是韬光养晦罢了,那么含漾无疑是在苦守了四年之后终于迎来皇上的宠幸,之后,则是连绵不断的恩泽。
      皇上对她,并没有显露出像对几位汉妃一样的专宠与偏爱,但三四年来却从未忽略过她,含漾的份例要远高于一般庶妃,更无论逢年过节的赏赐,而抚养低位妃嫔的子女,从来便是贵妃和四妃的专权,就连失了亲生女儿、荣宠一时无两的和嫔都没资格享此特权。
      含漾入主钟粹宫七年,行事一贯低调,位分也没有变过,平素互相走动的后妃少之又少,只每日按例往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身为十四福晋的表妹凌雁虽然也住在后宫,但碍于二人辈分悬殊,平日交往也并不多。
      如果不是她的姓氏和选秀女之前的为人,恐怕没有人会去关注这位没什么存在感的钟粹宫庶妃。

      用过晚膳后,天一扶着含漾回房休息,帮她捏腿。天一认穴不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经常把含漾捏得一会儿叫痛,一会儿又叫痒,哭笑不得。
      天一抹一把额头的汗,怒道:“你别吵,我都累死了。”
      含漾委屈道:“明明是你的技术太差劲。”
      天一回给她一颗大大的白眼:“我如果技术好还会在项启源的小医馆里混么?”
      含漾一下子来了兴趣,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天一闷闷地答:“我护士学校毕业前曾经去过一家大医院实习,你知道这种地方人际关系相当复杂,一个处理不好就没人理你,特别是势力的护士长,而且我也不是很用功,到最后毕业时成绩平平,不想再去医院里受人白眼,就找到了中医馆的工作。”
      含漾默然。中医馆的确不用处理什么人际关系,反正总共也只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和一个每天来打扫卫生的欧巴桑而已。
      正沉默,梧桐推门进来,端了刚泡好的香茗给含漾。
      “你也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含漾对她道。
      梧桐微笑,谢了恩,取了针线活在天一让出的小杌子上坐下。
      天一老实不客气地伸手去拿梧桐缝好的小衣裳,啧啧称奇:“姐姐的手艺真好,这针脚缝得真密,都快赶上制衣局了。”
      含漾趁机插口道:“知道好,平日里就该跟梧桐学学,不要整天除了吃就是玩,看凌雁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天一吐吐舌头,站起来道:“奴婢还是告退了,反正呆在这里,也不招主子待见。”
      含漾笑着斥她:“走吧走吧,眼不见为净。”
      屋里只剩下含漾和梧桐两个人。
      含漾静静看着梧桐仔细地在缝一顶小帽子,针线在上好的布料中上下穿梭,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由笑道:“这些衣裳,制衣局自会准备,你不用那么辛苦亲手来做。”
      梧桐笑答:“奴婢不辛苦,奴婢能为主子的小阿哥缝衣裳,心里高兴。”
      含漾欲待再说什么,天一却“砰”地推门进来,一脸紧张。
      “你怎么又回来了……”
      天一急得都快结巴了:“娘娘,皇上来了……皇上驾到!”
      梧桐忙收了东西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见康熙已经一脚踏进门槛,又匆匆跪下请安。含漾扶着小几欲立,动作略显吃力,天一难得机灵一回,立马上前搀她。
      康熙只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又对含漾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必起来,像原来那样坐着就行了。”
      含漾谢恩,也不勉强自己,照旧坐下。将近临产的肚子大得吓人,含漾已经很久没亲眼目睹过自己的脚趾了。
      梧桐麻利地奉上茶来,康熙犹豫一下,才端起喝了一口。他蓦地眼睛一亮,对含漾道:“你的这个丫头很有心思。”
      含漾面上不露声色,只淡淡道:“万岁爷谬赞,是皇太后赐的好奴才。”心下不由得提醒自己多留意梧桐,皇上只偶尔来过几次,她便摸清了他喝茶的喜好,光是这种心思,天一就万万及不上。
      听她提到太后,康熙遂道:“朕刚从宁寿宫过来,有话要同你讲。”
      一旁服侍的宫女太监不须示意,都已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无声地掩上门。
      康熙开门见山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你虽然长居深宫,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含漾只是颔首,并不否认。
      “皇额娘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来总是将儿孙放在第一位。胤礽这孽子……朕自问处置得当,却难慰太后的慈爱之心。”
      含漾听他这样道,心下了然。刚入冬的时候,皇太后以其行动不便,恩准了她不用上宁寿宫晨昏定省,但她仍天天派天一代为请安,礼数上做到万全。胤礽事发,除了早知道结局的她,各宫皆反应强烈,特别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皇太后,简直是惶惶不安,生怕宝贝皇孙有个什么闪失,又为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之间的失和而担忧。
      “朕昨晚,梦见了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太皇太后远朕而坐,一言不发,面色不乐,仁孝皇后欲言又止、面露难色,似乎想倾诉胤礽的受冤情形。”他皱眉,“朕想,是不是真的冤枉了胤礽。”
      康熙有这样的想法出现也不是第一次,九月废太子之初,他就曾对大臣等人说:“近观胤礽所行之事,与众人大有不同,白天多沉睡不醒,夜晚才吃饭饮酒,而且喝几十大觥也不醉。每对越神明,则惊恐万状,不能成礼,一遇阴雨雷电,则灰心失望,不知所措;不安寝处,忽起忽坐,语言颠倒,如同患了狂躁之病症,又仿佛像有鬼物附体。”
      含漾心底冷笑一声,知道康熙是想自己顺着他的心思说话,无奈道:“臣妾虽然和二阿哥并无深交,但也觉得二阿哥不像是做得出那些忤逆之事。现今听皇上提到,仔细想来,依稀记得二阿哥出巡前行为便有些奇怪,脾气暴躁,不像他素日为人。”
      “你也这般觉得?”
      含漾点头。
      “难道朕真的错怪了胤礽?”康熙喃喃自语。
      “皇上不妨重新彻查此事,不要让二阿哥遭奸人诬陷了才好。”含漾顺着康熙的反应建议道。
      康熙点头道:“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妃不得干政,虽然废太子一事关乎国家社稷,但说到底仍是朕的家务事。你从小长在后宫,朕特赦你对于阿哥们尽管畅所欲言。”
      含漾不语,不知道康熙究竟想听她说什么。
      “前些日子,胤祉奏称胤禔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合谋魇镇胤礽。朕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相信这件事。胤禔虽然胆大妄为,但是加害兄弟……”康熙缓缓道。
      含漾明白这是该她开口的时候,马上道:“万岁爷一定要查明此事!镇魇之事,非同小可,是死罪!臣妾自认从小同二阿哥不睦,但也决不能看他被如此对待。大阿哥若真有不臣之心,也该尽早查明才行,以绝后患。”
      康熙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有理。”他又看了看含漾:“你很好。朕每次看见你,总会想起你两个姑姑,她们都是极其智慧的女子,或者说,你们钮钴禄氏的女人从来都很聪明。”
      含漾谦恭地低下头。
      “这些年来,把你安置在这里,刻意冷落你,看来是正确的做法。你曾经是个多么有野心的女子,但野心,对于你的身份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弱点。”
      “臣妾明白。”
      康熙起身,“时候不早,你休息吧,朕走了。”
      含漾也忙站起来,大声道:“恭送圣驾。”
      门外守候的宫女太监应声打开门,跪成两排送驾。康熙跨出门槛,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含漾道:“皇太后已经特别恩准太医院项启源复职。都是为了你。”
      “谢太后隆恩!谢万岁隆恩!”

      十月十七日上遣侍卫纳拉善等搜胤禔府邸,十几处都挖出了镇魇物件。
      上曰:“朕从前将胤礽所作诸恶事,皆信以为实”,“吾儿实被魇魅使然,这是确切无疑的了。”
      大阿哥之母惠妃得知其种种不端行为后恐惧,为免受牵连,向皇帝揭发其不孝之举,请求治之以法。

      清晨。项府。
      天还未亮,淑涵便跟着项启源一起起床,帮他打点行装。官服前一天晚上已经熨过,淑涵服侍他穿上,蹲下帮他抚平下摆的折痕。
      项启源把她拉起来,“好了,你就别忙活了,歇歇吧。”
      淑涵笑。
      项启源手拂过她脸蛋,问道:“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觉着自己好幸福。”
      “幸福?”
      “嗯,就是可以和你在一起啊。”她垂下眼,“那是我阿玛和我娘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幸福。”
      项启源伸手搂她,“傻瓜。放心,我不会像你阿玛一样早死的。”
      淑涵“扑哧”一声笑出来,“讨厌,又说这种话。其实,我阿玛和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阿玛根本就不爱我娘。”
      “呀?”项启源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他和我娘在一起,只是为着照顾她罢了。我阿玛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是他亡故的夫人?”项启源依稀知道纳兰性德写过许多悼亡词给第一任妻子。
      淑涵摇摇头,“也不是。爷有没有听说过我阿玛年轻时的传闻?”
      “什么传闻?”
      “是关于他和他的表妹,两人青梅竹马,可惜最后表妹入宫,我阿玛才娶了两广总督的千金为妻。”
      “貌似听过,难道真有这个表妹?”
      “确实是青梅竹马,但坊间传闻毕竟有差错,我阿玛喜欢的不是表妹,而是堂妹。”
      项启源不禁笑了,“原来有这回事,这堂妹究竟是哪位娘娘?”
      “既然是堂妹,当然也和我阿玛一样姓那喇氏呗。”
      “那喇氏……”项启源本不以为意,仔细一想后突然大惊失色,“难道是惠妃娘娘?”
      淑涵没留意他的表情,仍然微笑道:“就是这位娘娘,也算是我的堂姑姑呢。”

      项启源惴惴不安地重回太医院。一路上,他将一切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个大概。这样大一张网撒下,谁都躲不过。至于康熙,他应该什么都知道吧,他的难以取舍,项启源设身处地一想,完全清楚了他的为难。
      这些皇子们,真是胆大包天。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
      ——纳兰容若

      字字句句,都是他的情、他的爱,他至死都不曾忘怀,想必她也没有忘记过。她入宫几四十载,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看的是一样的风景,想的是同一个人。她的生命,一直停留在四十年前,一直停留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也许她是最幸运的女人,她爱的是当世第一大才子,嫁的是当朝权利至尊者;又或者,也许她是最不幸的女人,被迫与相爱之人分离,却无法反抗强大的命运。
      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感情,恐怕是日后才被她的丈夫知晓吧。那个少年时代就擒拿重臣的九五之尊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竟然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爱情!所以,他冷落她,从此不招幸她,他甚至命令自己不要去爱她所生的长子。
      于是那个孩子从小卑微地成长,他做得再好也没有用,皇父总是偏爱二弟,亲手教太子写字,不,皇父是偏爱所有的皇子,独独缺了他。他是长子,可必须要跪下,向自己的弟弟行君臣之礼;他的母亲出身豪门,位居四妃之首,但却得不到父亲哪怕一次的招幸。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爱错了人,才让他们母子遭到皇父的唾弃。他的父亲不要他们母子。他不要他们。
      孩子开始变得暴躁,对母亲言行粗鲁,他恨她,他恨她让他得不到父亲的爱。
      她也不爱他。他是她丈夫的儿子,她畏惧这个男人的力量,但她可以选择不爱他,不爱他的儿子。
      也许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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