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过了元宵节，天门派的弟子们纷纷都回来报道了，这也就意味着新一“学年”的开始。

　　十六这日，小满大早上起来便将要带的东西都打包好了。也就在这天，郑屠夫正式收了李湘这个杀猪学徒。她临出门前，有幸见证了这场简单而正式的拜师仪式。

　　居然是李湘自己提出要拜师学手艺的，也许从一开始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也许经过这段时间他认清了现实，也许他是为自己的将来做一个打算。总之，这个瘦弱而胆怯的少年已经决定踏出这一步，成为郑氏屠夫世家的下一个传人。

　　“湘表哥，我这就要去天门派了，劳烦你帮忙照顾我阿爹阿娘。若有什么事，只管到天门山来找我。我每月也会回家来的。”小满将李湘拉到一边，恳切地拜托道。

　　“表妹放心......”李湘点点头，声音依旧低如蚊讷，如雾般的双眸瞟了小满一眼，白皙的脸颊不禁晕出一丝淡粉。

　　哎，小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呀。不过，这个样子真是可爱得紧！也不知平时是怎么保养的，皮肤真当是吹弹可破，就连自己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儿童都自叹不如。

　　小满一路感慨着，郑屠夫照旧驾着驴车将她送到天门山脚下。

　　也不知如今形势如何了，那个不怀好意的前任盟主的奸计到底得逞没有？

　　自从上次罗悠悠过来给她带了那个重磅消息，小满的心便一直提着，虽然她在前世也曾向往过武侠小说中的那种快意江湖，恩怨情仇，刀光剑影的世界，可真当身如其境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没有什么是比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更令人愉快的。

　　更何况，你要玩江湖恩怨什么的，也得有个能玩得起的资本啊。就她目前这小身板，这武力值，一旦卷入江湖纷争，那就是分分钟被秒杀的节奏啊。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顺利长大，然后做一名宜静宜动，乐观向上的美少女。

　　小满对掌门师伯的智慧还是很有信心的，却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平安过关了，又或者那个惹人厌的下台盟主会不会耍什么后招？

　　到了天门派，小满先回霁新堂拜见了简亦修，却见她的师父大人神色如常，俊逸的脸上挂着清浅的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当然，大多数时候，师父看起来都是“心情不错”的，这不能成为评判的标准。

　　师父大人下达了通知，掌门师伯已经挑了个良辰吉日祭拜天门派的祖师爷以及历任掌门，顺便发表一些重要讲话。很巧合的是，这个吉日就在明天，不知道是撞上了还是为了迁就大伙儿，把“吉日”恰巧定在了明天。

　　小满偷偷捂嘴笑了笑，抬头的时候恰好撞上简亦修似嗔似笑的眼睛，顿时不敢再放肆了。

　　“调皮。”简亦修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下小满的脑袋。

　　趁着没什么事儿，小满回芙园归置好了东西，和已经回来“上班”的小梨打了声招呼，便到天门派各处溜达去了。

　　晃到芷园那儿露了个脸，告诉三位师兄一声“你们小师妹回来了”，小满便直奔朴归园而去。天门派里，她敢打听也能打听到消息的也就只有那两位八卦爱好者了。

　　哪知她刚过了花溪桥，便碰见了两位她绝对不想见到却合情合理出现在此处的人类——这里是到萧月楼的必经之地。

　　“叶师伯！白师姐！”小满赶紧避让一旁，微微低下头，恭敬谨慎地抱拳行了礼。这姿势，这态度，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

　　叶玲珑清冷的眼眸上下打量她两眼，这才从喉咙里哼了个“嗯”出来，然后拉着白可可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满擦擦额上的虚汗，望着两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舒了口气。

　　看样子这师徒俩是刚游历归来。

　　天门派上下最害怕的是叶师伯没错，可最喜欢八卦的对象也是这位煞气很浓，单身多年的叶师伯。这就好比你小时候对着“凶神恶煞”的班主任，心里既是恐惧的却仍忍不住在背后给她起外号。

　　叶师伯似乎和家里的关系很不好，听说已经十几年没有回去了，而白可可本身就是她收养的孤女，所以这娘儿俩相依为命。每到过年这种全家团聚的日子，她们俩便打包打包出去游历一番。
　　这怎么瞧着都有些心酸，叶师伯却是洒脱得很，而且似乎很乐在其中。往往人家那怜悯的小眼神还没瞟过去，她就一记冰冷的眼刀飞过来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要是搁在小满前世，那就是新潮的“过年七天乐”啊，而且还是亲子型的。

　　小满到朴归园的时候，罗悠悠正在她的沉思苑里练琴，那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自然，高低婉转如泉水叮咚的音律......啧啧，你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八岁女童之手？小满自认，自己八十岁都不定能认识宫商角徵羽。

　　哎，这就是大家闺秀的培养标准啊。

　　罗大小姐见到小伙伴来串门儿很是高兴，当即撇下古琴，拉着小满往自个儿平日午歇的软榻上引。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摆满点心水果外加热茶一壶的小几，开始正儿八经地讨论本门生存现状之大计。

　　“那件事情如何了？掌门师伯究竟是怎么处置的？”首先开口的自然是一肚子疑问的郑小满小朋友。

　　罗悠悠抿了口茶，叹气道：“我爹当然不会同意，可还没有正式表态呢。前几日，流云庄的正式公文到了，宣布叶盟主辞任盟主之位，邀请各大门派正月二十六流云庄一聚，推举新任的武林盟主。”

　　“这么说，掌门师伯也要带人去流云庄参会咯？”

　　“这是自然，”罗悠悠点点头，煞有其事地道，“这样才好呢，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其中的猫腻，聪明的自然不会随便开口得罪人，而那些脑子坏掉的，肯定会挤破了头也要坐上那个位子。到时候我爹只要轻轻表个态，便可置身事外了。”

　　“怕就怕那个叶盟主不肯善罢甘休呢。”小满担忧地道。

　　罗悠悠想了想，也轻蹙了柳眉，嘟着嘴有些抱怨道：“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位大盟主，让他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说起来，我们叶师兄还是他嫡亲的侄子呢，怎么也要顾及些。”

　　小满清澈灵动的眼珠子闪了闪，低声问道：“叶师兄这回可有提前捎消息回来？”

　　罗悠悠摇了摇头，也压低了声音：“倒是没听他说起什么，他一回来便由谭师叔带着来找了我爹，后来简师叔和傅师兄也来了。几个人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小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位叶庄主可真有意思，这般背后捅天门派的刀子是全然没考虑他这位侄子的感受啊，这让叶怀琤在天门派如何做人呢？一定会尴尬死吧......

　　第二日，天门派全体弟子在天合殿集合，跪拜创派祖师和历任掌门......画像，然后肃容垂听罗掌门训教。

　　由于小满提前从罗悠悠那儿打听到了内幕消息，在加上前世的各种领导讲话经验，倒也能大概猜到掌门师伯要讲些什么。无非是再告诫一遍本门门规，然后分析一下当前局势，最后展望一下门派未来发展大计。当然，必要的时候需要一点补充说明。

　　果然，当罗掌门进行到“当前局势”分析的时候，小满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偷偷在心里比了个“V”的手势，倒颇有些麻木的意味了。

　　好在罗掌门的行事作风向来是简约而不简单，属于注重效率，速战速决型的，很快便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补充说明。

　　他老人家钦点了几位弟子随他和谭亦池去流云庄参加选举武林盟主的大会，基本上是十四岁以上的少年郎，和上次的出行人员差不多，这回只是又添了傅怀璧和叶怀琤两个。

　　至于简亦修与叶玲珑，自然还是坐镇后方。前者是看不上和叶流年这样的人打交道，后者是直接不屑参与这种世俗的选举大会。

　　大队人马很快便整装出发了，徒留下几位没能跟去的小少年和小少女们长吁短叹。小满却感觉良好，自个儿在天门派吃吃喝喝，锻炼锻炼身体挺好的，去凑什么热闹呢？何况，宴无好宴啊......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小满在天门派的日子依旧规律而充实，似乎都来不及细细回味，春天便悄然来临了。

　　到了二月下旬的时候，洛城传来了消息，经过几轮的激烈讨论，多方会谈，全新的武林盟主新鲜出炉。不是罗亦霄，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掌门人，而是已经七十高龄的泰山派的程老爷子。

　　说起程老爷子，比他的那根铁拐还要有名的是他的火爆脾气，能动手绝不动口，听说连盟主都敢打。

　　这位老爷子已经退休好多年了，如今泰山派的掌门是他的大儿子。这次叶流年摊上大事儿，除了一些跳梁小丑，无人敢坐武林盟主的位子。他老人家挺身而出地接下这块烫手山芋，当真是老当益壮，侠肝义胆。

　　不过，他老人家也说了，自己只是做阵子的代理盟主，把场子镇住了再说，免得有些小人上蹿下跳，搅得整个江湖都不安宁。至于丢失的金符什么的，他可不管找。谁丢了，谁找去呗，咱只盯着人找，一天追不回来，盯死你一天。

　　呃，瞧这话说的......叶流年再一次躺枪了......

　　这个结果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天门派众人，这比意料之中要圆满得多了。程老爷子要资历有资历，要武力有武力，更重要的是还有脾气和江湖地位在那儿摆着呢，谁敢放肆？这下子，可就能消停一阵子了。

　　于是，天门派众人便先给家里去了信，拍拍屁/股，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次天门派能够从盟主之争中全身而退，小满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连带着走路都轻快起来——警报解除，再也不用担心卷入这些是非漩涡中了，那我就安心长成个美少女吧！

　　郑小满小朋友，这和你长大是不是能成为“美”少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么？又一次脑补过剩了吧？

　　小满在脑补的过程中，还真的是没有发现自己可爱欢快的小模样已经被人“觊觎”多时了。直到她转过一个弯，余光那么一瞥，似乎有道青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又转过一个弯，那道青色的影子又闪回来了......

　　她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绕过一丛嫩黄色的迎春花后，冷不丁又猛地跳出来，指着那人道：“你为何跟着我？”

　　她之所以敢如此嚣张的当场指认，是因为她很明白这里是天门派的地界，多得是在暗中窥视的影卫。然而却也让她搞不懂，什么人比她还嚣张，青天白日地敢公然跟踪于她？

　　莫怜被这丫头突然跳出来的一声叫嚷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后，忙摆了摆手，急急道：“是我，你......可还认得我？”

　　小满蹙了蹙眉，眯着眼打量这个圆圆脸的青年，只见他青色的短打衣衫，简单利落，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时不时整整衣衫的下摆，似乎有些紧张，有些局促。

　　不过，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小满认真想了片刻，蓦地脑中似乎灵光闪过，指着那人笑道：“我记得你，我去拜见师叔祖的时候见过你，对吧？”

　　咦，他是师叔祖的人呐？那我这样对他是不是不太郑重，不太礼貌啊？

　　小满即刻敛了笑容，迅速收回手臂，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既然是师叔祖的人，跟着我做什么？

　　莫怜被她可怜兮兮又有些疑惑不安的水汪汪眼眸望得心中一软，走过去几步，在她面前蹲下，无比怜爱地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

　　为什么都喜欢摸人脑袋瓜子？

　　小满满脸黑线，心中默念：大哥，有事儿您说话，能办的不摸脑袋咱也给您办了。

　　然而这位兄台却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热忱地看着她，仿佛她那肉嘟嘟的小圆脸就是刚出炉的热乎包子，随时准备咬一口。

　　其实说起包子，还是兄台您的比较像——从没见过年纪这么大的可爱娃娃脸。

　　“像，太像了......”

　　啥？小满一惊，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个喃喃自语的青年。你有读心术也就罢了，可哪有人自个儿说自个儿像包子的？

　　如果此刻她正喝着水的话，保管能喷他一脸，叫他醒醒。

　　莫怜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那丰富多彩的面部表情，嘴角上扬起高高的弧度，眼中尽是满足的笑意。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手，从衣襟里摸索出一只小荷包，打开来是一只造型古朴，纹饰精美的银镯子。

　　他牵起她的右手，将镯子缓缓套在手腕上，笑道：“这是送给你的，好好收着。”

　　银镯微凉的触感总算唤醒了被他这一系列行为震住的小满，她立刻便要褪下镯子，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如何使不得？这也不是我的东西......”莫怜阻了她动手，微微顿了顿却仍是笑道，“这是你师叔祖要我拿来的，上次你来拜见，还未给你见面礼呢。这次......便补上。”

　　见面礼？这算哪门子的见面礼？人都还未见上呢，这礼先来了？何况......就算是见了面吧......大哥，您不觉得这礼拖得有点儿久吗？这都过去大半年了......

　　“那我先还你，等我回去问了师父，可好？”小满弱弱地打着商量。

　　“无妨，”莫怜仍是拉着她的手阻止她摘下来，“你先戴着，回去再告诉你师父也无妨。”说着，他又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轻声道：“你师父不敢不让你收。”

　　小满忍着巨汗，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终是乖乖点了点头。

　　这一日，正是三月三，上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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