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古代版)

　　川18
　　
　　游川在桌子边，认真地编着一段绦带式的发辫纹棉宽带。像编发辫一样，先将其中一股固定下来，交替编织另外两股。举起来看看，这么宽的幅面，就做宽腰带吧，把对进藤的感情一点一点地编织进去，编制成一条天蓝色的宽腰带，一定很好看。
　　他们经营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就象一对老夫老妻，一举一动都贴心而自然。
　　
　　“太好啦，尺寸正好呢！我的眼力不错呀！”游川帮进藤系上细腰带，可是进藤却不“领情”地解下来。
　　“这可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东西，我舍不得带，要好好保存。”进藤的表情就象一个如获至宝的孩子。
　　游川笑了，进藤就如此真实地站在她面前说着动听的话，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得她不知道如何处置自己的笑容和心情。
　　“你妈妈明天就要回乡下，我和你一起去送她吧。”进藤提议道，把腰带收好。
　　“呃，”游川的目光有些闪烁，“可是我还没有和妈妈提起我们的事情呢。她还不知道进藤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游川低下头，像等待先生惩罚的小学生，“我想还是不要让妈妈知道吧，我不想她太担心。”
　　“哦，是吗？”进藤淡淡地说着，收拾腰带的动作缓慢下来。
　　“进藤，这一切是真的吗？”游川抬起眼看着他，寻求答案似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午后，他走过人群拉起她的手，就象天生的默契和千年的约定一般，带她走进爱的领域。回想那个瞬间，他手心的血滑过她的指逢滴落在他们身后的木质地板上，仿佛已经恍若隔世，这样的恍惚让她不时地问自己，游川，这就是你吗？这就是进藤吗？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眼前的这个熟悉的男人，就是她要共度一生的男人。
　　进藤微笑着，他的微笑总让她产生也许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进藤说道，“如果这是梦，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醒。”
　　这一辈子，无论如何，我都会抓住你。因为，你是我的游川颖。
　　
　　一行人站在码头边，看着妈妈的游船在茫茫的海上渐行渐远，在清晨的暮霭和薄雾中缩小，远去，直至消失在海平面。
　　游川默默地注视着，淌干的泪水冻在腮边，丰川悦的手还在挥动着，无论何时她总是这么洋溢着活力和感染人的快乐。
　　天水相接的地方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张脸，雾水散去，暖暖的阳光很快就要遍布大地，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就象一首悠悠扬扬的三弦琴声。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也走到了岔路口。游川回进藤的住所，黑泽和丰川在工艺展之前暂住在游川家。
　　“路上小心。”黑泽叮嘱着游川，在他身边依偎着笑的很甜美的丰川悦。
　　“好。不过，我想和阿悦说几句话，可以吗？”游川看看黑泽，再看看丰川悦。
　　
　　樱花次第开放，两个女孩站在樱花树下，禁不住抬头看着含苞待放的八重关山樱，浓浓的香气袭来，包裹着两个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女孩。
　　“阿悦，黑泽最喜欢吃用八重关山樱的幼叶做的樱饼，他还很喜欢吃七叶树的果实做的拌饭，”游川背对着丰川悦，一一地嘱托道，就象善良的妈妈还不放心快出嫁的女儿，“七叶树的果实味道干涩，所以煮之前必须先用碱水煮，然后用清水漂白，才可以拌饭。他还喜欢用仅仅去过皮的野生柴栗、连同涩皮一道煮成的饭，所以吃不惯的人很难下咽；他喜欢听《枕草子》里的故事，不喜欢《源氏物语》………所以，黑泽就拜托你照顾了。”游川转过身来，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游川像完成了一个心愿似的微笑着看着丰川悦时，她的笑容却慢慢溶解了，因为丰川悦，早已泪流满面。
　　
　　
　　一年一度的神奈川工艺展终于如期举行。从全国各地参赛的陶器缤纷登场。
　　而进藤川今年居然没有作品问世，并在展览仪式上宣布从今年开始收山，以期望培养出神奈川更多的陶器新人。
　　
　　柜台的一个穿着西洋服饰的年轻人正在忙不迭失地清点着参赛的陶器作品。
　　“宫本悦。”他眯起小眼睛点名道，“这个是你参赛的花瓶？”
　　看看眼前的丰川悦，一身碎白道花纹布的平布和服，还拄着根破拐杖，原本不耐烦的脸拉得更长了，“放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哦。”丰川悦撇了撇嘴，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黑泽，为什么不用你的名字参赛呢？”丰川悦不解地问道。
　　“都一样。”黑泽淡淡地回答。换是从前，他一定会不屑一顾地丢下这句话，然后一个人径直走到前面，现在，他却要紧紧依偎在她身边，随着她蹒跚的脚步缓慢地行动。
　　黑泽，是我牵绊住了你吗？那么你大可不必留在我身边来偿还你的亏欠。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呢？
　　丰川悦更抱紧了黑泽的手臂，也许这个工艺展，就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时光吧。黑泽看着她，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用黑泽枫的名字参赛，万一被进藤彰发现他就是“包车案”的主犯，他们的心血不就功亏一篑了么？！
　　
　　
　　“是芥川小姐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柜台小子必恭必敬地鞠躬道，笑容满面，对待进藤家未来的女主人可半点都不能马虎。
　　“这是我送展的作品。”芥川路抬高着下巴对着柜台小子的目光，冷冷地说道。
　　柜台小子接过一个矮小的形状有些怪异的物体，幸亏大会要求所以的作品都必须用蒲团包裹好，否则眼前这个小不丁点儿的玩意可真会贻笑大方了。
　　“芥川小姐的作品一定不同反响，与众不同。”柜台小子规规矩矩地拍着马屁。
　　芥川带着高傲的目光扫射了一圈参展的作品，目光突然停留在三尺高的一个双耳花瓶上，蒲团没有扎好裸露出的一小块瓶颈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送展的人已经少得可怜了。
　　
　　芥川路指挥着柜台小子，说：“把这个花瓶拆开让我看看。”
　　柜台小子面露难色，但一看到芥川路盛气凌人的眼神不由得双腿一软，哆嗦地走过去拆开蒲团，小声地说着：“芥川小姐，万一进藤老爷发现了，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呀。”
　　“放心，只要是我芥川路愿意的事情，谁都拦不了。”就是什么进藤老爷大爷叔叔阿姨来了也没用。她可有芥川家族的雏菊家徽的后台支撑着，怕什么？！
　　
　　但她很快被那如同“乱花渐欲迷人眼”般璀璨的颜色惊呆了，瑰丽的色彩和瓶肚上一个在樱花雨中面带愁容的女孩。这个女孩不就是——游川颖吗？！
　　“这个陶器是谁的？！”
　　“一个叫宫本悦的女孩，听她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是她的错觉吗？瓶肚上的女孩怎么这么像游川颖呢？
　　想想自己包裹在蒲团里那个丑陋的陶瓷烛台，只不过是为了讨好进藤老爷才临时抱佛脚找师傅学着做的，在满堆的陶瓷精品中，就象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弄不好献媚不成，反倒成了别人贻笑的手柄，那她芥川路的脸往哪搁？！
　　怎么一时糊涂，竟想起参展这样的馊主意。可是现在收回烛台吗？那不是更丢脸？！
　　芥川路稍微调整了呼吸，平静地说：“把我的作品和这个花瓶的换过来。”
　　柜台小子无比惊恐的眼睛看着她，然后，微笑地动手拆名字牌。
　　
　　
　　工艺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博得满场喝彩的是一座瑰丽异常的双耳花瓶，芥川路的名声就象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神奈川的陶瓷界灼灼生辉。
　　
　　“那花瓶明明就是我们的作品！！那一个从哪里冒出来的芥川路偷换了我的作品。太无耻了，放我们进去，你滚开！”丰川悦像一只发疯的小猫在门口大吵大闹，警卫都快招架不住，一个胖乎乎的警卫冲上来狠狠地推开她，丰川悦重重地摔在地上，腰部钻心般的疼。
　　“胆敢在进藤老爷的头上撒野。”警卫恶狠狠地说，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进藤川你给我滚出来！！”丰川悦愤怒地喊着，挣扎着要爬起来，一双大手拦腰抱住了她，把她扶起来。
　　“你是谁？”丰川悦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面熟的男人，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你就是丰川悦吧，黑泽枫怎么没陪在你身边。”男人微笑地说着，像一抹和煦的阳光拂过她的脸。
　　想起来了！就是在旅馆时拜访黑泽的人。
　　“进藤少爷。”两个警卫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叫道。知道大事不妙，居然得罪了进藤少爷的朋友，立即对丰川悦换了一副随你刀剐的嘴脸。
　　“你就是进藤彰！”丰川悦仍然是得势不饶人的口吻。
　　进藤看看身边两个萎缩着脑袋的警卫，微笑着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可以滚了，我会叫帐房给你们结钱的，下午取了工资就滚回老家陪你们的妻老吧。”
　　两个警卫面露难色，连求饶都不敢，上上下下鞠了几十个躬，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丰川悦不吃“英雄救美”这一套，依然气呼呼地说：“你们那个什么芥川路偷换了我的作品，现在正在里面接受大家的荣誉，哼，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工艺展，只是借机展示你们的黑心和无耻庸俗罢了。说什么公平参赛，只不过是挂在嘴边最虚伪的借口！！”丰川悦无处发泄，把火气全都甩到进藤头上。
　　“先把你送回黑泽枫的身边。”
　　“不行，我出来黑泽并不知道。我不要回去，我要讨个公道。”
　　“小悦，我们回去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大早发现丰川悦失踪，黑泽立即赶往工艺展的会场，她果然在这里。
　　“可是，就这样看着我们的心血落在一个无耻女人的手中吗？黑泽，你疯了吗？双耳花瓶凝聚了妈妈，你和我的多少血汗啊？难道就这样轻而易举就被别人剽窃了吗？？”丰川悦怒不可揭，气得发抖的身体支撑着单薄的拐杖。
　　黑泽看看进藤，目光里说不出的复杂，他走过来搀扶着丰川悦，就象宽容地看着一个闯祸的淘气孩子，“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达到我们的目的，谁的名字都不重要。”
　　丰川悦略有动容，充满怒气的脸渐渐恢复了平静。
　　
　　
　　进藤彰看着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慢慢远去，心里却塞满了疑惑，黑泽，这就是你说的你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你的革命理想吗？你的目标是直指我的父亲的吗？那和一个双耳花瓶有什么关系？隐藏在双耳花瓶里的又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黑泽，你在生气吗？”丰川悦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应该这么莽撞。”
　　“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这也有错吗？”
　　“可是你这么做是毫无用处的。”
　　“难道就这样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吗？”
　　“以芥川路的名义让进藤彰接受更好，他就会毫无戒心地把花瓶放在他的身边，我们可以省去更多的事情，你明白吗？这样是歪打正着，更有利于我们的计划的进展啊。”
　　丰川悦不再辩解什么，也许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局。
　　
　　
　　进藤川满意地看着花瓶，来回踱步，不禁感叹道，“真是人间一大奇品啊！”
　　看着瓶颈处的海浪花纹和一道道宗教字符，一阵恍惚刺过进藤彰的眼——这样的磅礴中不失细腻的笔触和风格，是丰川雄的作风啊，是他看走了眼，还是只是一时的错觉。当年他就是靠偷换着丰川雄的陶瓷花瓶而在神奈川站稳了脚跟，这么多年来他们渺无音讯，难道是趁机卷土重来？！不太可能，这瓶肚的下笔又是另一种风格，看得主人是用尽了心血描出这副樱花雨的侍女图。这样的心思应该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但是底座的堇色花纹而不失灵巧和可爱，又不像是一个阳刚男人应该有的情趣。
　　总之，这是一件陶瓷界的奇葩，怎么会落在芥川路的手里？！
　　“老爷。”井田把进藤川从陶醉和沉思中拉回到现实。
　　“我叫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据小人的了解，双耳花瓶原本是一个叫‘宫本悦’的女孩的作品，被芥川路小姐发现后，她就私自做了掉包。今天上午的工艺展外，还有一个女孩闹场，声称花瓶是她的作品。老爷，您还记得在早前在‘包车案’里的黑泽枫吗？”
　　“唔。”进藤川应道，背起手来，努力从模糊而凌乱的记忆里拼凑出这个陌生名字的印象。
　　“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井田踌躇起来。
　　“说。”
　　“小人的调查发现，黑泽枫是当年黑泽雪的儿子，也就是说，他可能是……”
　　“什么？！”进藤川的眉毛拧成了一个黑色的结，这个几十年都打不开的心结——他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
　　“这个黑泽枫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今天上午是他接走了闹事的女孩，而且，这个花瓶上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进藤少爷带走的女帮工——游川颖。”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们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
　　那么，这个游川颖就是唯一的线索了。
　　
　　
　　“老爷。”游川恭敬地鞠躬，站在眼前的就是进藤家的掌门人进藤川。
　　“唔。”进藤川的鼻子里哼出奇特的一个声音，算是对她的礼节的应答。“你就是游川颖啊！”进藤川明知故问，上下地打量她。“像，很像！”
　　游川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谨慎地低下头。
　　“你认识黑泽枫吗？”
　　“黑泽？！”进藤川的问题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进藤川会从三从四德儒教道家教训她，孰料居然是关于黑泽的话题。
　　“你看看这个。”进藤川稍一欠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尺高的双耳花瓶，正对着游川的正是那个手执和伞的女孩。“你和黑泽枫是什么关系？”进藤川的兴趣似乎都在黑泽身上。
　　“他是我哥哥。”
　　“哥哥，可是你们的姓氏不同啊？！”进藤彰机警地问道。难道又冒出一个女儿？他可有些头痛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当年他晕倒在我家的屋檐下，我们救了他，从此我们就生活在一起。”
　　进藤川微微松了一口气，少了一个分家产的嫌疑。“他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了，他的亲人大概就是我和妈妈。”
　　看来，黑泽雪已经不在人世。进藤接着问。“你知道这个花瓶的作者是谁吗？”
　　“黑泽枫。”游川斩钉截铁地回答。芥川路的换包事件真是无耻得令人发指。
　　“哦，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进藤川一点儿也不惊讶于这样的答案，却娆有兴致地问起黑泽枫的现状。
　　“他，大概已经离开神奈川了吧。我，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进藤川今天有些蹊跷，决不能让他知道黑泽的去向。
　　“你是她的亲人，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去向。是不是你存心隐瞒啊？”
　　“不是的老爷，”游川急急地否定，“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情，再怎么穷追猛打也没有用的。”
　　“哦，果然是不同寻常的年轻人。”看看眼前这个瘦小的游川颖，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吧。进藤川忽地话锋一转，终于切入正题，“你真的喜欢小彰吗？”
　　“我，”游川踌躇起来，“对，我喜欢他，希望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
　　“哈哈，”进藤川笑得胡子都高高翘起，表情突然严肃下来，阴晴转变让游川胆战心惊，“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应该离他远远的，你知道芥川家族对他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吗？如果小彰和芥川联姻，就可以取得辉煌的家族背景，在他的仕途道路上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你现在是活生生地打碎了他的梦想啊。”进藤川语重心长的口气，就象一个慈祥的老先生教诲着自己顽固不化的学生，言语措辞极尽委婉深切，一句句说到对方的心坎上。眉头紧皱，表现出他有多么的痛心疾首。
　　也许打碎的是你的梦想吧！那么小彰算什么？是你的工具还是被你任意操纵在手心的木偶玩具？
　　“可是，老爷，”游川深呼吸了一口气，放在腰带前的手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指甲嵌入掌心里，“我知道说这些话很失礼，可是您又了解彰吗？您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他每天都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可是您知道吗？他根本就不快乐！他为了进藤少爷这个名份，做着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事情，您认为这对他公平吗？仕途，地位，权贵，钱财，这就是他全部想要的东西吗？不，你们都没有真正地去考虑过他心里真实的感受，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更在乎的是……”
　　“荒唐！”进藤川暴怒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暴出，凶狠地眼睛就象要杀人的恶龙，这个野蛮的刁女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骑到他头上来撒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死我活。指着游川，暴跳如雷，嚷道：“给我拖出去！”
　　“他更在乎的，也许是亲情。”游川处惊不乱地把话说完，两个家丁闻声赶来，粗暴地拉扯着她。
　　“放开，我自己会走出去。”游川甩掉家丁的手。她来进藤府当帮工，挣的每一分钱都对得起天地良心，是她一点一滴的汗水换来的成果，不见得就比这里的任何人地位低或者就应该任由他们欺凌和侮辱，她游川颖就算沦落到大街上叫卖，也不会在这里献媚地卑躬屈膝。
　　挺直腰板，坦荡荡地走出进藤府的大门。就象进藤彰那天带着她离开一样，只不过今天，她在众人非议的目光中，走得更加从容而坦然，他们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对得起任何人，难道就因为他是进藤彰她是游川颖，他们的结合就要遭到唾弃吗？
　　银白色的贝壳坠子在胸前晃荡着阳光，就象他们要一起捍卫他们的感情的决心，没有人动摇得了。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哎，您走后老爷每天都很想念你，后来一天比一天阴郁，整天唉声叹气。昨天由于忧郁过度，突然就倒地不起了。来了好几个医生没敢说几句话就走了，您看，这。哎。”潜台词是：看你这个不孝子把父亲气得病卧在床，真是大逆不道。井田的脸上布满阴霾，脚步急匆匆地跟随着进藤彰走进老爷的房间，识趣地在门外停下脚步。
　　
　　“爸。”进藤跪在父亲的身边，看着病榻里面容憔悴的进藤川，这个刚毅的男人此刻衰弱地睁开眼睛。一个星期前握着武士刀直指他额头的父亲，现在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微笑的词语。眼睛里是微弱的目光，透露着喜悦。
　　“爸。”进藤再次轻轻唤道，无论如何，爸爸是他唯一的亲人，多少的怨恨和哀愁在此时都显得狭隘和龌龊。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为一个星期前的对峙解释，还是为他所谓的任性正名。心底的愧疚纠缠着他的喉咙，一直蔓延到他的鼻腔，“对不起。”
　　进藤川笑着摇摇头，缓慢地，像一个快要垂死的老人，“原谅爸爸，可以吗？”
　　进藤点点头，握紧父亲的手。
　　“那，那不要拒绝芥川家。”进藤彰似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嘱托。
　　进藤沉默了。心底却有无数的声音在嘶喊。
　　“答应，答应我。”进藤川嘶哑的声音在催促。
　　“爸，你好好休息。”进藤为父亲拉上被子，做了个跪礼，退下去。
　　看着拉扇门慢慢合上，进藤彰的身影在纸扇后放大，直至远去，沉重的木屐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进藤川松了一口气，翻身做起来，两手撑撑活动筋骨，在病床上憋了好几天肌肉都僵硬了不少。一扫先前颓败的病容，眼神里重新焕发出奕奕神采，猎人般尖锐的目光，嘴角向下撕扯裂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为了儿子能回心转意，施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又何妨？
　　
　　
　　
　　坐在门板边，游川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寒绯樱。微风一吹，花瓣不做一丝挣扎地脱落枝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绽放最瑰丽的色彩。
　　一夜之间盛开，一秒之间凋谢。这是春天怒放的勇气。生命如此短暂。
　　可是，她还是心存感激。
　　手心里是刻着“川”字的贝壳坠子，就象雕刻下来的幸福时光，在一明一晃的光线下转换着它独特的微笑。
　　一大早井田就急急地来告知家中有急事，让少爷速回。
　　进藤拒绝婚约，带着她逃离，再加上上次她放肆的言辞，进藤家已经闹翻了天。老爷和太太气急败坏的脸色，芥川路狗急跳墙般的着急和愠怒，在她的脑海里一一跳过，滑稽得像一出精彩的闹剧。
　　不可抑制地想到黑泽，他现在幸福吗？快乐吗？
　　无论如何，黑泽，你也一定要幸福。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身体里另一部分的血液，可以支撑我毫不畏惧地走下去。丰川悦，会是另一半的幸福吧。
　　她还在想着怎么把前天在进藤川面前慷慨激昂的陈词告诉进藤彰，可是一大早井田就急冲冲地找进藤彰回去。进藤府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前天到进藤府上时一切都很正常啊。想到这，游川不由得替彰担心起来。
　　
　　门外有了响动，是进藤回来了吗？
　　但是嘈杂很快涌入她的耳朵，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一群穿着考究的壮汉闯进来，目光里不怀好意，袖口是大朵大朵的雏菊。
　　“你们是，芥川家的人？！”游川后退一步。手里攥紧了贝壳坠子。
　　“游川小姐，”从壮汉身后走出一个骠肥体重的人，“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芥川山一脸的□□。
　　
　　进藤，你现在在哪里？听得见我的呼喊吗？脑海里反应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进藤微笑的脸，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她身后慢慢展开的笑脸。
　　
　　
　　芥川山扭拧着游川的胳膊，一把将她推倒到堆放柴火的窝棚里。
　　游川摔倒在散乱的稻草上，肘关节重重地擦过粗糙的地面。
　　“哼，你这小美人还真不好惹，可是，我芥川少爷就是喜欢，哈哈。”双下巴吊在他的颌下，一顿一抖，随着他令人发指的笑声有节奏地摆动。
　　“你做梦吧。”游川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敢惹我芥川少爷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敢抢我们芥川家的乘龙快婿？！”芥川山一把揪住游川的头发，恐吓道。
　　“你会有报应的。”游川逼视着他白得发腻的脸。
　　“恐怕你等不到那天。”芥川挑衅地说着，来抚摩她的脸蛋。她厌恶地避开。
　　一群壮汉已经退下去，锁上窝棚的木门。
　　“你，你放我出去。”游川愤怒的喊道，知道自己即使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她。进藤，你在哪里啊，心里的呼救一浪高过一浪。
　　芥川的奸笑地点点逼近，笑声在她的耳朵里无限扩大，扩张，摄紧她的心魄，她奋力的挣扎，经脉融合的力量，在指间被碰触的瞬间爆发出无穷的能量，凝铸在齿间，她狠狠地咬断他的耳根。
　　芥川山带着一声凄厉的号叫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杀猪般地尖叫着：“血，我流血了，血！！！”
　　门外是一片慌张，随着芥川山渐渐远去的呼号慢慢趋于平静。窝棚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门被紧紧地扣上锁，她像笼中兽被牢牢地控制在无耻商人的枷锁中，动弹不得。
　　倒在杂乱的稻草堆里，擦擦嘴角的血，手里是殷红的一片，像惨烈的樱花，还有血迹顺着嘴角滴落在白色和服的领口，划开一道口子的嘴唇火辣辣的疼。
　　摸出胸膛里的贝壳坠子，洁白的川字染上了斑斑血迹，月光从高高的窗户喷射进来，风从柴房的缝隙里灌进来，侵袭她每一寸肌肤。不知何时一滴泪冲淡“川”上的血迹，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似乎看到，明天太阳升起时，那跳露海平面瞬间放射的万丈光芒。
　　进藤，你快来，我等着你啊。
　　
　　
　　“少爷，您今晚就别回去了吧。”井田在进藤的书房里，必恭必敬地说道，是他一成不变的奴才样。
　　进藤站在窗边，双手放在窗沿上。
　　也许夜晚僵冷的空气可以让他更清醒。
　　这么晚没有回去，游川在担心吗？吩咐井田道，“你先回去告诉游川，我今晚在……”话到一半突然吞下，进藤意识到了不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哪里？”
　　“我，”井田突然语塞，“是老爷吩咐我们的。”
　　进藤疯了般冲出去。
　　
　　
　　他的秘密基地已经被神通广大的父亲知道，那么他在父亲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一切都已经败露了吗？
　　
　　屋内是一片漆黑，桌子再次被粗暴地打翻在地，寒气逼人，屋子里空无一人。
　　游川，你在哪里，可以听得见我的呼喊吗？
　　进藤转身紧紧揪起尾随而来的井田，“她在哪里？”逼问着，目露凶光。
　　井田心虚地笑着，“我，我。”
　　进藤的手掐进他细细的喉咙。
　　“在，在，可能在芥川山少爷那里吧。”说完，井田从进藤钳制一般的手心里掉到地上，面如土色的擦拭额头的汗水。在进藤家服侍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见过进藤彰这么凶神恶刹的目光。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门咯吱一声被打开，芥川山狰狞脸出现在黑暗中，他粗暴地拉起游川的手，哼哼道：“走！”
　　门外是4个一溜举着火把的壮汉，这里是芥川府吗？
　　走过甬道，转过回廊，绕了好几个深宅大院的弯道，她被拖进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芥川路坐在三层的垫子上面带微笑，就象在看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人偶净琉璃。
　　游川被摔倒炉子旁边，强烈的光让她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极不适应。在刺眼的光线下眯着眼睛，才发现两边各是两排举着火把的壮汉，灯火辉煌的效果原来是冲天的火光，芥川路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微笑在红色的闪耀里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你知道芥川家族如何对待不老实的下人吗？”芥川路微笑着，雍容而高贵地说出恶毒的话。
　　“我不是你们能指使的人，也不是你们的佣人，你们没有资格对我吆喝。”游川低沉的声音，在炭火炉边像一座冰山。
　　芥川山一记贼笑，“那就是要在他们的身上烙下芥川家族的烙印。”他走到火炉子边，看着火炉里炽烤的铁筷子，两手交背，好不得意。
　　“你们，”游川的心在急剧的跳动，“无理取闹。”
　　“只要你乖乖做我的人，我就不难为你，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你依靠进藤不也是为了这一条么？！靠上我芥川山，我一分都不会亏待你，会比进藤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更疼你。”
　　“无耻。”游川转过脸，再多看芥川山一眼，她会把自己的五脏六肺都翻涌出来。
　　“哼，你居然还咬伤了我的耳朵，这笔帐，你休想逃过。”芥川山从火炉里拿出烧得作响的铁筷子，在灼热的空气中，红彤彤的铁渐渐变黑，黑色的雏菊印在冒着丝丝的热气，“我得不到你，进藤也休想。”
　　4、5个壮汉冲上来按捺住游川，任凭她如何挣扎扭动都是徒劳，眼看猩热的铁烙已经贴上她的面颊。
　　进藤，你现在在哪里啊？
　　
　　“进藤少爷，请你留步，你不能进去，小姐和少爷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佣人一路小跑追赶着进藤彰，却没有一个人敢堂而皇之地拦住这个未来的主人，他跑过甬道，转过每个他熟悉的回廊，冲进大厅，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划破黑夜的沉默。眼睁睁地看着鲜红得发黑的烙印在游川的右脸颊烙下一个绯红的印记，游川瘫软在地板上，已经没有了声息。芥川兄妹看到从天而降的进藤，杵在原地。
　　芥川山手里的铁筷子在惊恐中，掉落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哐啷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进藤在目光的聚焦中，面无表情地走到游川身边，对不起，我来晚了，在她勉强支撑的目光中，她微微地笑了，她一直坚信他一定会来，一定会的，在每个她最需要的地方。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都一样。
　　我们的身体里跳动着同样频率的血液，所以，你一定感应得到我的呼喊，对不对？意识在渐渐暗淡，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传递亘古的信念。
　　带着心愿般的最后一丝目光，她沉沉地昏死过去。剧烈的疼痛撕裂着她的皮肤，伤口还在孜孜作响。
　　
　　他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抱起她，象在那个寒冷的井台边，他第一次抱起陌生的她。那个湿冷的小身体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
　　游川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他耳边浮起，“进藤，我，我们再，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费力地讲着，每一个音节都牵动着脸颊的伤口。
　　进藤微笑着说，“好。”
　　他已经没有顾虑，也不会再在乎任何人所谓的梦想，前途，情谊，道德。
　　这些都不重要了。
　　既然全世界都背叛了我，我也就不在乎背叛全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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