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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2月末的黄昏,天台
太阳已经西斜,天空的淡蓝缓缓向着更具深意的蓝色推移。千羽登上了久违的天台——自从那个人离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上来过。
杜觉笙坐在栏杆上,像一个哨兵,凝望着浸染在苍茫暮色中的冬日树林。听闻声响,他回过头朝千羽笑了。阳光的印记滑过他的眼帘,亮亮的,像是抹了浓重的色彩。
“这里。”他拍拍身旁的位置。
千羽略微犹豫后坐了上去。小时候,她也经常这样挨着哥哥坐在天台的栏杆上,看每天的日出日落。
在掠过树木梢头,接近黄昏的风中,她似乎听到了遥远的海涛声。
“海的声音。”她说。
杜觉笙笑道:“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原来我们是心灵相通。”
“家里离海很远,所以我一直期望到海边去。哥哥修了天台之后,虽然还是不能看到海,但我总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千羽回答。
“小时候,我的家就在海边。每天都和姐姐、小弟一起去拾贝壳,到了傍晚也舍不得回家,就坐海滩边上看日落。沙子是那么细,拍上来的浪是那么清凉。妈妈说海是有灵的,她会和听话的孩子说悄悄话……”杜觉笙的眼睛一直望向西方,太阳跳下了地平线,只留下一片被渲染的天空。千羽没有插话,他的主动倾诉是难得的。
“今晚的夕阳真美,我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美的日落了。就像在做梦一样。十三岁那年,日本军队占领了我家乡,我们一家被迫南下。流亡中的人,哪有闲情看夕阳啊,况且看到夕阳,更会联想到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的国家。流亡中,姐姐被日本军官抓去后下落不明,父亲和小弟生病死了,妈妈把食物留给了我自己最后也活活饿死……”杜觉笙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过往。
“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道歉。”杜觉笙眺望远方霞光沐浴下金色的树林,“那是政府的事。我们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所以你才不顾一切想要摧毁德川正雄的军部组织,千羽想。他说的这一切,她早就知道。以她的能力,把一个人的过去查得一清二楚并不是什么难事。她知道,后来,杜觉笙被他的六叔公收养,这位在当地甚至在海外有巨额产业的老人将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杜觉笙来日本留学后还加入了左翼分子的C工会。然而,她还是听她还是听得那么出神。
风温和地拂起她的发梢。十六岁那年,哥哥应征入伍。五年后传来了哥哥的死讯。那个十多年来陪伴在她身边的亲人,就这样永久地告别了她的世界。她连他最后的容颜也没能看见。
“那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千羽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
“嗯。我幸运地找到了六叔公,在他的帮助下我进学校读书。你呢,千羽?一直都住在森林里吗?”
“我没进过什么学校。十七岁的时候受我哥哥的影响,考去了一所军校。在这之前,一切——读书、写字、茶道、医药,都是哥哥教的。”
“那你哥哥……”
“对,他去世多年了,战死在了遥远的□□满洲。”
“那你恨不恨我?”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是无罪的。”
他笑了,阳光把他的睫毛粉刷得那么美。千羽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远方逐渐逼近橘红的天空下,他的笑容是那么地熠熠生辉。可是他的内心,他思考的东西,大部分黑暗得悲壮。在他的国度里有一个远逝的梦,这个梦,让他喜,也让他悲。
“去年冬天,你们的军队占领了我们首都。很多人死了。士兵,老人,妇女,孩子……人民总是在充当战争的陪葬品。你觉得冤枉吗?所以,我得想办法安抚一下这些怨怒的亡魂。你不会阻止我的对吗,千羽?”
杜觉笙寒潭般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连恨与怨都没有。千羽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狠狠颤了一下。
“□□不会亡的。”她说,脸上亦无任何波澜。
杜觉笙凝视着千羽的脸,探寻着她眼中的东西,像是要把她思想的源头都探尽似的。她的眼睛真好看,他这样想着,然后握住了她抓在栏杆上的手。
千羽一惊,但没有立刻抽走。
杜觉笙垂着眼,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声音,是□□语,但千羽听得清晰,而且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那是她小时候在哥哥那里学会的第一句中文——
“我爱你。”
一抹冰凉覆上了她的唇。
有时候,千羽真的很羡慕杜觉笙,他总是很清楚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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