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师

　　我只睡了五个小时。
　　早晨，我醒得很早。我想是因为饥饿，莫里太太的松饼在我梦里出现许多次。昨天应该接受奥斯丁先生的好意，吃掉它们。
　　我再一次在清晨光临了厨房，佣人们正在吃早餐。莫里太太给我了一大块馅饼。我的好奇心终于和胃口一起苏醒了——库柏管家和莫里太太在桑菲尔德呆了几十年，我完全可以知道这段三角爱情故事的结局。以及这段爱情故事对我抽多明尼克手心的权力是否会产生影响。
　　具体后续如下。
　　道格拉斯先生的爱情虽然无望，但是他心碎的爱情诗使他的romantique（法语：浪漫情怀）极受追捧，当然，这种浪漫情怀不能算是十恶不赦。道格拉斯先生的十恶不赦在于，他为浪漫情怀挥霍无度。
　　道格拉斯先生被送到欧洲大陆游学两年，却有了三个情人，像个混账一样挥霍掉两万英镑，被五所大学开除，然后他就浪荡在国外，很少再回国了。
　　他的父亲道格拉斯男爵是个老派绅士，被他气得发疯，几乎要刊报断绝与他的父子关系。但考虑到如果付诸行动，这是道格拉斯家族的一项丑闻，于是只断绝了他的贴津，并严令禁止道格拉斯男爵夫人私下贴补这个不幸的儿子。
　　效果是卓著的：道格拉斯先生立即窘迫，不得不靠朋友的接济度日。巴黎式的风流迅速转化为英国乡巴佬的多情。
　　他迅速地习惯了困苦。
　　近日，他的某位好友，由于某种缘故，不能再招待他，于是草率地把道格拉斯先生转手给了他的宿敌，也就是我尊敬的雇主。
　　奥斯丁先生十分慷慨善良，在桑菲尔德欢迎了这位客人。
　　库柏管家旁听完莫里太太感人的长篇大论，冷淡地对我道：“弗拉瑞特先生，我想我得提醒你，无论如何，无论哪一位先生——包括道格拉斯先生，都不是你有权议论置喙的。”
　　“啊，当然，”我回答，“我只是想知道，奥斯丁先生有多仁慈而已。”
　　莫里太太做补充：“上帝保佑，再也没有比奥斯丁先生更善良的人啦。”
　　“阿门。”我画了个十字。
　　我放下心，显而易见，我依然拥有抽多明尼克手心的权力。

　　我吃完一块牛肉馅饼，又尝了尝新鲜的烤布丁。
　　早餐铃响了，我去加入奥斯丁先生的早餐。
　　刚转身，我就听见莫里太太对库柏管家说：“弗拉瑞特真是一个好小伙子，我看见他吃东西的样子就高兴。”
　　当我到达餐厅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落座。
　　多明尼克敲打着盘子道：“哦，弗拉瑞特先生，祝你早安！今天早上你没有来看我。”
　　我向奥斯丁先生和他的客人致歉，然后坐下来回答多明尼克：“我以为，多明尼克先生已经足够大啦！早安吻已经讨人嫌了。”
　　多明尼克道：“弗拉瑞特先生，这是借口！你就是把我忘了。”
　　“好吧，”我回答：“多明尼克先生，你猜对了。我确实把你忘了。因为我去了莫里太太那里，发现她要烤苹果布丁。于是我立即想到，多明尼克，你今天还不能吃甜食呢。我忙着告诉莫里太太，不要准备你那一份了。而莫里太太又忙着为你求情，所以，我们一直耽误到现在。”
　　道格拉斯先生漫不经心的切着自己的熏肉，本人则像一块配熏肉的土豆泥那样不冷不热。他像一杯冷茶一样无滋无味地问：“为什么呢？弗拉瑞特先生？”
　　奥斯丁先生跟着幸灾乐祸：“啊，多明尼克，你是没有能背某篇法文的小东西，还是没有能做起来几何题目？”
　　我替多明尼克回答：“是作文。多明尼克先生有一篇作文拖了一个星期了。在把作文交给我之前，他不许吃甜点。”
　　可怜的多明尼克垂头丧气。
　　道格拉斯先生笑了笑，若有所思地道：“奥斯丁先生，我还记得，我们十二岁，正是比小布里奇斯先生大不了多少的时候，也很讨厌用拉丁文写诘屈聱耳的诗篇——如果那些东西还称得上是诗的话。”
　　对于道格拉斯先生拐弯抹角的自夸，奥斯丁先生居然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格拉斯先生，你太谦虚了。”
　　他似乎想起了某些更重要的，令人愉悦的事情，对多明尼克道：“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道格拉斯先生用拉丁文写过一个歌剧脚本，非常美，令人难忘。”
　　多明尼克天真地问：“什么歌剧，为什么要用拉丁文写呢？”
　　奥斯丁先生详详细细地解释：“因为这个剧本取材于《圣经》，名字叫作《他玛的救赎》。”
　　我想奥斯丁先生已经忘记自己是坐在早餐桌上，而不是在俱乐部。
　　多明尼克自豪地回答：“啊，我知道！他玛是个妓女，她嫁了三个丈夫！”
　　奥斯丁先生兴高采烈地回答：“确实如此。多明尼克，你居然翻过《圣经》，我还以为你的功课相当糟糕。不错，我也认为，他玛是个妓女。尽管总有人说，她是信实的化身。你说对不对，弗拉瑞特先生？你总是精通拉丁语的。”
　　“啊。”我干巴巴地道。
　　道格拉斯先生出于无可奈何的责任感，像一块半融的黄油一样，软绵绵地一摆手，不知道是觉得《他玛的救赎》不值一提，还是奥斯丁先生不值一提。
　　他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俗世之中的人，只要学会祈祷时应答的几句拉丁语就足够了。将来听我们说拉丁语的人是谁呢？只有教堂里无趣得可怕的黑袍子们。”
　　我有些理解道格拉斯男爵把他赶出家门的理由。并且相信道格拉斯先生和奥斯丁先生曾经真的是诚挚的朋友。
　　“那您觉得，”我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道格拉斯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毫无疑问，是法语。无论是客厅里，还是原野里，哪怕是最不可爱的小姐，都爱优雅的法语诗篇和乡野歌谣。”
　　奥斯丁先生看我。他的眼睛闪烁着情人之间那样愉悦的心照不宣：道格拉斯先生就是个蠢货。
　　他唯恐道格拉斯先生不能体会他的刻薄，没命地爆发出一阵讥讽的大笑，哈，哈，哈。
　　“您，”他笑得不能自已，“我的朋友，您错了。您的诗集如果没有您家族的家纹作为金边，是没有人会垂青的。”
　　“您！”他再次哈哈大笑。
　　我们不能否认，奥斯丁先生现在非常刻薄。
　　多明尼克被自己保护人歇斯底里的笑声吓了一跳，他尖叫：“叔叔，奥斯丁叔叔！”
　　感谢上帝，多明尼克没有在意花花公子叛经离道的言论。
　　“道格拉斯先生，”我干巴巴地道：“您多虑了，布里奇斯先生才九岁，他写的只是一篇英文作文，还写得相当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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