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

　　民国二十年，九月未央，暴雨下了不知多少天，仲夏的时节，天气却冷得像是数九。
　　我向手心呵了一口气，回过头，李贵还在煲电话粥。她拿着话筒，眼睛笑成新月，调笑道：“那您什么时候来，我专门给您唱就是。”
　　她巧笑研研，时不时看看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走过来。我不语，等她的下文，她却不似以前那般告诉我又是那个老板或是公子，反而同我一起保持缄默。我问：“又是哪家的痴心人？”说着还笑了笑。
　　李贵淡淡一笑，说道：“你问过我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莫名其妙，怔了怔。她看着我，笑意已经变得几乎不见，声音前所未有的沉稳：“我喜欢，也不喜欢。”她又点了烟，我已经习惯她在我面前抽烟，只是，她到底想说什么？
　　“沈心，你相信梦想可以成为现实吗？”她忽然问，我正想着怎么回答她，但她并不索取答案，只是接着说道，“我相信，梦想是可以通过付出努力和辛苦得到的。我想要为了自己想做的事儿付出，无论碰到什么阻碍，就算用我的命去交换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我的梦想是我的全部。”我依然愣愣看着她。
　　她杏眼里透出的不是一直以来迷离软媚的眼神，少有的清澈明亮，李贵掐灭了烟，说：“我喜欢这样为了我想做的事冒险，享受这种刺激，但是，我没有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很多时候只能袖手旁观。”
　　“你的梦想……是什么？”我有些懵，她说了这么多话，我却没有抓住重点，但是李贵反复强调了她梦想的重要性，疑问便也脱口而出。李贵如同不经意脱口而出那样说道：“我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过的平静安稳的生活，我希望你能活得如你所想一样幸福和自由。”
　　我是真的被感动了，尽管后来我才明白，李贵这句话并不算完整，她还没有说完。只是当时，我甚至说不出话来。
　　李贵说完，看着我的表情，而后笑起来，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说：“我准备做一件事儿，今天晚上就走。”我点点头，还没回过味来，说：“那你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然后李贵笑了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忘记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清晨，她化了很美的妆，水杏眼在眼线的勾勒下明艳动人，樱口红唇，肤如凝脂，略显妩媚的容颜小家碧玉，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李贵身材稍稍欣长而玲珑有致，她穿着淡紫色的长款旗袍站在门口，笑容唯美，像是从画中走出。雨一直下，像永远不会停下了，李贵撑开伞，是江南特有的油纸伞，浅紫的伞面上画着几簇丁香花。她接过我手中的箱子，走进了雨幕里，身影渐渐消失在悠长的雨巷的尽头。
　　看着李贵静静离去的背影，如此安静，却让人莫名觉得忧伤。

　　李贵，谜一样的女子，再也没有回来。
　　民国二十年，也就是公历1931年，这一年对于华人来说注定不平凡，而对于我，却只有两件事值得记忆：第一件，李贵死了；第二件，九月十八号的“柳条湖事件”以及其后东北的沦陷。
　　自那以后，我时常梦见李贵。
　　我梦见我打着油纸伞在雨中彳亍，然后李贵迎面而来，她依旧是离开时那身装扮——浅浅的紫色油纸伞，淡紫色的旗袍，不同的是她没有化妆，脸上也没有微笑。迷蒙中，她用太息一般的目光掠过我，竟带着不可言说的凄婉迷茫。她是那般忧愁的样子，哀怨的素脸又那般彷徨，静默地飘过我身边，然后越走越远……
　　我时常梦见李贵，总是在同一个梦境同样的场景，与她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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