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

　　跻身上流社会这种事情我是不擅长的，尽管李贵偶尔会将某些人物介绍给我，但我实在懒得交往，李贵对此有些无奈，最后便也不再试图让我接触她的圈子。当我终于清闲下来，不用跟着李贵去舞会或是酒会那种交际场所，远离了她的名利场后，整个冬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让人产生不真实的感觉。
　　4月了，阳光有了毒辣的意味，温热的风一吹，身上会起一层细汗。我透过轩窗望雨巷的街道上零星的行人，今年没有下过一场雨，少有得燥热和烦闷让人声显得嘈杂，保安队的不断巡逻也使得雨巷的安宁不复存在。李贵除了唱歌也不再出门，整日呆在家里，还叮嘱我不要总是在外闲逛，因为保安队在到处抓人，说不好就被当成□□被带走了。
　　于是，除了上班我会到李贵那儿坐坐，反正门是出不去了，有人说说话也可以算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只是李贵总是没睡醒的样子让我不好意思打扰太久。她看起来像是疲劳过度一般，有些蔫蔫的，不搭理人。杨太太和杨先生最近也不大出门了，经常看到杨先生坐在楼下沙发上看书，杨太太则坐在一边打毛衣，两人倒是乐得清闲的样子。只不过，终究是有些太过安静了，四个人在一起总有些不自在。
　　我一个人无趣也不是办法，好在杨先生是报社的编辑，职务需要，会带回来些报纸，因此除了看看书，我也会翻翻报纸。
　　我正看着打击□□的头条，李贵从门口进来。她毫不客气抽走了我手里的报纸，说：“这种东西还是少看些为妙。”然后坐在沙发上修指甲。可这日子未免无聊了些，我说：“现在门也出不得，这日子实在是闷死人了。”
　　“你怎么看最近这事儿？”李贵仿佛没有听见我的抱怨，边修指甲边用眼睛向报纸抛了个眼神。我摇摇头，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指什么？”
　　李贵放下甲锉，问道：“你觉得他们能抓到多少□□？”我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李贵揉了揉额头，这些天她几乎都在睡觉，也不化妆，眼圈浓重得很，瞧着十分憔悴，我却不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什么，就问出了口：“你最近看着不大舒服，怎么了？”李贵摆摆手，有点起了烟抽，过了一会才慢慢哼出一句：“最近有点忙，不过很快就好了。”
　　许是最近这环境压抑的吧，人人都需要放松放松，李贵也就忙了。我说：“那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李贵轻笑着点点头，问我：“沈心，你觉得党国怎么样？”我愣了愣，有些迟疑，李贵说：“我随口问问。”
　　“不好说。”我想了想，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可是如果对象是李贵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只是，我实在不喜欢最近的生活，外面人心惶惶的。”听到这里，李贵笑了笑，不再言语，我们一同望着雨巷的街道。
　　一队保安从巷口走过，“让开让开！”推开行人。李贵抿着嘴，笑着说：“他们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因为……”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笑了一声就问我，“沈心，你说如果一直这么安安静静的地下去，你会怎么样呢？”
　　“我会很高兴。”我几乎脱口而出，因为，我的愿望不过是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李贵但笑不语。
　　她说：“可惜啊……”
　　我只当是她可惜我不喜欢过得如她一样，便回答说：“我的愿望只是这样平静地过一辈子。”李贵立即反问我：“你觉得这样下去，你会过得幸福么？”她问得很平静，却也很决绝，仿佛非得回答她不可，使我有了一丝怯意。
　　我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我未曾招惹过谁，也不贪图富贵，没有野心。于是心自然而然也就平静了许多，我说：“李贵，我的幸福就是这么默默无闻，安稳地度过我的人生，我不会，也不想去招惹是非，我也看不清未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你也不关心别的人，也不会在意周围。”李贵的眼神透过烟雾打在我身上，有种讽刺感。
　　李贵说：“你不是看不见，只是闭上了眼睛。”
　　李贵又说：“没有哪个盲人会比不想看见的人更加盲目。”
　　我只是对她笑了笑，说：“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想顺应着我周围的环境以求自保，不想做出任何改变，我要的，只有顺从，那样我才能活得更久，更默默无闻，更无人问津。如果连命都没了，幸福也就无从谈起。
　　尽管如此期待着并为之付出，我的梦终究结束在了八年以后，这次1929年夏天与李贵的闲谈成为了我人生难以忘记的回忆。我一次又一次目睹了党国的失败，倾尽全力试图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平静地活下去，但最终平衡被打破，我选择了李贵走的那条路，走得毅然决然。然而那个时候李贵已经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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