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噬弥生

　　弥生领着一票人从太学出来，浩浩荡荡的走过。
　　两旁的宫女公公乌压压跪了一地，待弥生脚步声远不可闻时，一个两个胆大的才敢起身。
　　“姐姐，你可听说公主殿下将曹太医打成残废一事？”一个小宫女拉过身旁的宫女低声道。
　　“是了，同光殿的姐姐与我说了，只因那曹太医狗仗人势，瞧不上公主殿下，让殿下等了去。”
　　“公主殿下好大的派头，刚回宫都不将贵妃娘娘的远亲放在眼里。”又一个小宫女端着食盒紧赶了几步过来。
　　“公主殿下都不将贵妃放在眼里，何况是个远亲，听说，公主殿下还诅咒贵妃娘娘生不出皇子呢！”
　　“现如今贵妃娘娘势头这么大，公主殿下莫不是自寻苦头？”
　　“这皇宫到底是姓阮的，贵妃娘家再势大，也是臣子。”
　　“议论什么！不想要脑袋了？”乐公公拂尘一挥，一撮人尽数散了。
　　他瞪了几眼，扭头速速赶去了芳华宫。

　　“娘娘，奴才回来了”
　　“她今日去哪儿了”芳华抬眼看了跪着的人，虚抬起手让他起来。
　　“去了太学，而后就回宫了。”
　　“你跟了一日，可探到何事？”她看小乐子满头大汗，人也黑了一圈，点了点手边的茶杯，赐了他。
　　小乐子抿了一口：“她向夫子要了学生考勤录，还说起太学翻新一事。”
　　“考勤录无关紧要”芳华捋了几下手中的锦帕，想起什么似的：“只是那太学不是年年我都请户部翻新的么？”
　　“奴才也不解，莫不是公主殿下眼光高，看不上太学陈设？”
　　芳华连连摇头：“你回去吧。”说着抓了盘里一把金豆子给他。

　　御花园内。
　　“殿下要不要宣尉顼一叙”稚青伸手拨开一枝树枝，护弥生走过。
　　“不必，他自会前来”弥生提了提唇角：“不会等太久的。”
　　秋意渐浓。弥生仔细着脚底泛黄草木，不忍踏足。再抬头，一块大匾撞入眼帘，上书：御书阁。
　　弥生仰头望了望这幢楼阁，提裙踏入。
　　夕阳柔和，空气慵懒。
　　弥生脚步轻轻，缓缓走过一摞摞藏书，心上突然轻松了，不自觉的弯了嘴角，脚步也愈发轻快起来。
　　陡然，一抹锦白撞入她的视线。她即刻吓得一顿。屏息而立。
　　他没有发现自己。只是抬头去砚台里沾了墨，又伏案而作。在昏黄的光晕里，他白的很纯粹，很认真。她可以看到他周遭空气里的浮尘，如同什么一般跳跃着。
　　弥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轻笑了一声。转身之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弥生提了提气，转身走到他的位子前坐下：“本宫本不想打扰你”。“微臣乃习武之人，感觉较常人灵敏些”尉顼俯首。弥生随意翻看着他抄书的内容：“若你不适太学，本宫可许你其他出路。”说着抬头看他。果然，尉顼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谢恩：“多谢公主殿□□恤。”弥生不理会他，径自起身走了出去。
　　末了，廊内才幽幽传来一句：“平身吧”
　　尉顼闻言，抬头望了她离去的方向，轻轻笑了。

　　“殿下怎知尉顼不适太学呢？”檀儿紧了几步，跟上弥生。
　　“且不说他文武双全，报复远大不愿屈居太学。”说着，弥生明媚一笑：“何况，方才他已经将《十诫十律》默了多次了。”
　　檀儿噗嗤笑出来了声：“想当年咱们宫里可没少抄。”稚青也笑：“是了，阖宫的宫女太监帮着殿下写，那场景还仿似昨日。”
　　昨日？弥生眯起双目，秋阳软侬。那些日子的天气，总是这样舒朗的吧？

　　“殿下醒醒，殿下！”。
　　弥生揉揉眼睛，才看清，眼前白衫老人雪白的胡子呼哧呼哧快要吹到天上去了。
　　“殿下，臣方才所述‘亲亲’、‘仁民’、‘爱物’。是何意啊？”陈启秋戒尺一亮，吓得弥生一哆嗦。
　　“亲亲？”弥生偷偷瞄了陈启秋一眼，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夫，夫子，亲谁啊？”
　　陈启秋眼睛忽的瞪得浑圆，脸也气得发红：“将《十诫十律》默，默，默十次！”
　　十次！弥生也惊得瞪圆了眼睛。
　　生。无。可。恋。

　　晕晕乎乎从太学出来，她还觉得自己踩在云端。等在外头的几个丫鬟太监急急上前。
　　稚青看着弥生双眼无神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模样，忍不住问：“莫不是又罚默书了？”。
　　丫鬟太监们一片呜呼哀哉。仿佛晚上的挑灯夜战，饥寒交迫近在眼前。
　　还没等弥生回答，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殿下。”
　　弥生眼前一亮，回头兴奋地挥挥手帕。

　　每个女子一生中大概都遇到过这样的人，她们美丽万种，知书达理，温润如玉，脸上总是浅浅笑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明明到处都是让人嫉妒的优点，却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当初的解芳华，就是这样的人。

　　“姐姐。”弥生小跳几步，挂到她胳膊上撒娇。
　　解芳华笑弯了眼睛，抬手揉了揉弥生的黑发：“臣女帮殿下默几遍《十诫十律》可好？”
　　弥生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好好好！芳华姐姐最最最美啦！”
　　解芳华掩面一笑，弥生不禁一楞：“姐姐可真好看，真好看。”
　　“耍贫嘴。”解芳华轻点了点弥生的鼻尖。弥生嘿嘿笑着，将她抱的更紧了。
　　笑声随着微风盘旋而上，轻轻撩起她们的发梢，阳光与绿叶都被吹得犯了纹。一切都是最明媚的样子。

　　物是人非事事却不休。

　　弥生一行回到同光殿时，天已经黑了。
　　她右脚才踏入卧房的门槛，脸刷的就松了下来。弓腰驼背的直奔床铺，“哎呦——”一声，整个人就大字型的陷进了被褥里。
　　檀儿也急行了几步，顺势瘫倒在椅子上，闭起眼睛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稚青后脚进来，不自觉的哄起了她们：“好了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准备沐浴，你们可莫要睡着了。”
　　“恩。”弥生吐出一声闷哼。

　　谁曾想，稚青领着一票丫鬟太监在外间备好浴盆热水，迈步一瞧，这二人在昏黄的烛光下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为何夕了。她愣了一下，转身出去，屏退了下人，抱腿坐在了门槛儿上。
　　屋内热气朦朦烛光摇曳，二人呼吸轻缓睡意正酣。

　　也许，只有一床松软的绒被才能抚慰生活中有太多不如意的我们了。她想。

　　“嗖”
　　稚青抬手接住了黑暗中飞来的镖，展开纸卷，浑身不由一震。
　　“鱼已上钩”
　　她冲进房内，急切的晃醒二人：“殿下，鱼上钩了！鱼上钩了！”。
　　弥生陡然清醒，反复看过后，紧紧的捏在了掌心。
　　终于！
　　终于等到了！

　　三人一夜未眠。
　　凌晨时，就乔装出宫了。
　　到了西市，一辆马车已经等在了这里。
　　见了弥生一行，车夫跳下来小跑着前去行礼：“座上”
　　“不必多礼，速速赶回”弥生理好面纱，径直上了马车。
　　正是日出之时，马车俞行俞快。灰黑色的车篷也渐渐褪色，显露出细软的金色在晨光下生辉。再看那小厮，不知何时也不见了粗布麻衣，玉面环佩的倒像个富家公子了。
　　人群渐渐聚集，有一两个见过世面的正拔高声调议论。
　　“这是西山那家酒肆的马车，看那马，是西域的汗血宝马，据说日行千里”
　　“西山那酒肆啊就算是达官贵人，没有熟人引荐也进去不得。”
　　“我听说啊，车篷的颜色按客人的尊贵不一，这‘赤橙黄绿蓝靛紫’，当朝宰相也只能乘个蓝绸马车”
　　“那这辆车，就连钉子都是金的，那接的得是何等尊贵之人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看这金线篷红木轮和田玉的阵势，车上定是那酒肆的主人，谪仙霓裳”
　　“我听闻这谪仙霓裳，双眸不看丑陋之人，玉鼻不吸污浊之气，双脚不着他人足下方寸。”
　　“在下也略有耳闻，说这谪仙霓裳倾国倾城，却总戴着半面纱，奇就奇在这面纱轻轻随风舞动，却吹而不起，扯而不掉，这世上也并无见过她真容之人。”
　　“那‘谪仙’这话从何说起啊？”
　　“两年前酒肆刚刚揽客，高昂的价格和门槛令其一夜闻名，其他酒肆眼红，合资请了君莫见血洗西山那家酒肆，没想到……”这人故弄玄虚的顿了顿。
　　“没想到霓裳请君莫见喝了一杯酒，君莫见出来以后，只会傻笑着说一句话，‘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人群一片惊呼。
　　他满意地收起折扇敲了敲手心：“更悬的还有呢，酒肆出来后第七日，君莫见突然就死了，据说死的时候还是向西山方向跪拜着，全身没有一处伤口也无中毒迹象。”

　　“对对对，这事还惊动了钦天监，国师燕验尸后说‘轻犯天颜，天要亡之’。”
　　人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胆大的先发了声：“说了这么多，为何只称之为‘西山那酒肆’，到底它是何名讳？”
　　几个懂行的人闻言面色一深，均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人们脸上再也挂不住笑。面面相觑之际，云间有诗吟。

　　“西重山上水依依，百花不谢有神明，贵宾莫问来去路，一樽羽化一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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