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噬弥生

　　次日上午。
　　“躺下。”弥生抬眼扫了一扫正要起身行礼的重言，轻声道。
　　弥生从檀儿手中接过玉碗，朱唇轻启，吹得汤匙泛纹，递了去。
　　“殿下不可，殿下千金贵体……咳咳……”重言慌乱的推辞，说话之隙，却被弥生瞅准了时机灌了进去。
　　“此刻记得本宫千金贵体，幼时御花园金鱼池处可曾记得？”弥生言语轻轻，仔细着手中的汤药，眼皮都顾不得抬起。
　　多年前的万寿节，弥生瞅准父皇母后疲忙之际，一人偷溜出了大殿去御花园，那是弥漫着花香的夏夜，空气潮湿温暖，她哒哒的跑着，兴奋的贪恋着为时不久的自由。行至金鱼池时已经跑累了，蹲在石头上边歇脚，边搜寻金鱼的影子，一时看得入了迷，也未曾觉出身边多了一个人。
　　无意间转头，瞥到一张凑近的大脸，弥生吓得手足无措，挥起小拳头就打去，重言到底是武将之后，弥生拳头未到，他已经一巴掌抡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石岸上只剩一个眨巴着眼睛的小男孩。霎时，奴才们闻风而来，七手八脚的将弥生救起，皇上脱了龙袍裹住弥生，拔腿就奔向了太医院。这后来弥生免不了风寒感冒，和半个月的禁足。重言免不了一顿手板和一个月的禁闭。

　　一碗药见底，弥生转身放下了药碗，提起手帕轻轻拭拭重言的嘴角，说：“我去看看父皇，你好生休息。”
　　重言点了点头，目送她出去。

　　外头阳光明亮，弥生斜钗珠明，衣衫流光。重言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感觉这还是一切都未发生时，他们尚还亲近，他只是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看到了院中玩耍的她。
　　可是。可惜。

　　“可是生儿来了？”厚重的床幔中伸出一只枯镐的手。弥生的心一紧，急切的上前握住，声音有些颤抖：“是，父皇。”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拨开纱幔进去看看父皇，可她不能，她害怕看到父亲被病症折磨的苍老憔悴，她紧紧的握着父亲的手，紧紧的。
　　“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她攥着父亲的手，一点点跪入纱幔，拥住了龙床上的一把枯柴。她不敢看，满目的明黄色刺眼落泪。弥生头低着，眼泪一滴一滴如同擂鼓，捣在了她心上。
　　“我的生儿回来了，我的生儿回来了”皇帝轻轻摩挲着弥生的头发，欣喜的念叨着。
　　她再也忍不住，松了父亲的手，逃也似的奔出大殿。
　　“檀儿，将太医院首席宣入。”她微微抬头，脚下生风，向同光殿走去。
　　她竭力用了三年培植势力，到底还是追不上父亲老去的速度。
　　稚青端起冷掉的茶，转身出去。正好在门前遇见皱眉踱步的檀儿，她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同时摇了摇头。稚青将茶盏递给檀儿，指了指小厨房，然后理了衣裙，向殿外走去。
　　稚青知道，太医院首席曹大人是解家远亲，必定恃宠而骄，檀儿请来并不容易。一回殿，公主便静读史书并不焦急，必定是刻意而为之。而此时已换了两盏茶，该到的还是未到，不能再等了。
　　疾步行至芳华殿外，稚青就看到年轻的太医排了两排立在殿门前。她轻笑一声，这曹仁原是为贵妃瞧病去了。
　　“大人”稚青走上前去，唤了排在末尾的太医：“请问曹大人进去多久了，还需多久才出来”，那人回了礼：“曹大人进去有一会儿了，何时出来就不得而知了。”话正说着，殿前嘈杂起来，稚青一瞧，是曹仁出来了。
　　她提裙上前，先亮了同光殿的令牌，才说：“曹大人速速随我去吧，公主殿下恭候多时了。”
　　说着，意味不明的深望了曹仁一眼，转身带路。
　　曹仁丝毫不惧她话里的威胁，大手一扬，令其他太医回院。自己则大摇大摆的跟在了稚青身后，贪婪的注视着她玲珑的身材。

　　“曹大人到”
　　弥生闻言，伸手试了试茶温。
　　曹仁入了门槛，立马变了副嘴脸，陪笑着跪倒行礼“微臣太医院首席曹仁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
　　弥生端起茶杯，揭了杯盖轻吹了吹，反手狠力砸向了曹仁。
　　“曹仁你好大的派头！”
　　“微臣不敢，微臣...”他吓得一颤，官帽掉在地上。发辫也被打散，湿漉漉的滴着水，右边脸上烫红一片，还挂着几根茶叶。
　　“不敢？你还有何不敢”说着握紧手边的书向他扔去。
　　“微臣，微臣惶恐，微臣是因贵妃...”曹仁嗵嗵的叩着头，他双颊赤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闭嘴！事到如今还想推脱！”弥生抬腿就是一脚。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该死”曹仁滚了一圈，又巴巴的跪好叩头。
　　“庸医！父皇的病你是如何诊的！怎教他愈发病重！”弥生气极，又是一脚。
　　“微臣，微臣无能”曹仁头低埋着：“只是这心病还须新药医，贤妃娘娘仙逝……微臣，微臣……”
　　弥生听到“贤妃”二字，眉头一蹙：“滚”
　　“是，是，微臣告退”曹仁紧着叩了几个头，青肿着脸疾步退了出去。
　　檀儿瞄了弥生几眼，见她还紧抿着嘴唇，双眸无神，也不敢凑近去收拾，只好绞着手指杵在一边。
　　“把今天的事散出去。”弥生淡淡道。
　　檀儿闻言慌乱的点了点头，她前脚领命出去，稚青后脚就回来了。
　　“殿下，拿到了。”她说着从袖筒里抽出来一卷疾药簿，呈给弥生。
　　“今夜誊抄一份，明日送去给方丈一看。”弥生接过来，随意翻看着：“那个尉顼呢？”
　　“他倒是安分，整日呆在太学，并未与太学以外的人交往。”稚青说着，弯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也不知陈长夫子如何了，有个侍读助他，想必他轻省了不少吧。”弥生合了病录，看着稚青打扫。
　　“奴婢不知，不如后晌去太学一探？”
　　“尉顼若是解家派来的，不会被咱们晾了这么久还未有动作，去太学会会他。”

　　“公主殿下驾到”
　　“叩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弥生环顾了跪在地上的人：“陈启秋何在？”
　　学生们面面相觑之际，人群后方角落里，一团白迅速向前移动着。
　　“微臣太学长夫子卢达叩见公主殿下。”来人着夫子白衫，一头华发飘逸，倒是形似陈启秋。
　　“你是长夫子？那陈启秋呢？”弥生疑惑。
　　“陈长夫子已于两年前暴病离世。”他头埋得很低。
　　弥生绕过他，移步殿内。
　　桌椅摆设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漆红的梁柱不复红艳，就连窗纸也已泛黄，弥生觉着，这里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抬起头来。”她上了一阶。
　　跪着的一众学生面面相觑，疑惑的抬头任她瞧。

　　都面生了。她背过身去，略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时间啊，它治愈了一切，也毁了一切。

　　“卢夫子，可否将学生考勤录与本宫一看。”弥生说着，踱步到卢达的夫子椅前，款款入座。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呈给弥生“公主殿下请过目。”
　　“父皇派来的那个尉顼如何？”弥生翻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迟迟不见尉顼。
　　“额……回公主殿下，尉顼聪颖十分，得皇上举荐，定是不一般。”卢达说罢，赔了赔笑。
　　这倒是把弥生逗笑了，她抬眼看他：“不一般？卢夫子的意思是他不与一般学子等同？不勤奋刻苦？不尊师重道？”
　　卢达扑通一声跪倒：“微臣不敢，尉顼得皇上举荐定是……。”
　　“好了。”弥生起身：“卢夫子起吧，磕坏了膝盖，倒是本宫之过了。”
　　卢达见弥生向外间移步，紧着擦了擦汗：“恭送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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