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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和二凤
徐老汉把孩子送到村口就下地干活去了,刚育上苗的不到大半个月天的茄秧儿已经长得差不多了,辣椒和番茄也可以栽种了,还有苦瓜,丝瓜,庄稼人地里永远都是忙不完的活儿。还有就是徐老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巧莲和俩个孩子的质问。回家的路上两个孩子一直不停的追问关于新生儿的情况,徐老汉硬是闭口不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两个孩子真相。
吃罢晚饭,徐老汉让两个孩子去隔壁家看黑白电视去了,电视在那个年代是稀罕的物什,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家里剩下围着灶台刷锅的巧莲和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的徐老汉。
“巧莲,你来,我有事跟你说。”徐老汉拔出嘴里的旱烟嘴,扭过头朝着屋里喊了一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巧莲才不慌不忙地从里屋走出来。她心里的怨气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消下去的,徐老汉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徐老汉慢悠悠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纸币,“这是那户人家给的,八百,你数数。”
巧莲看到徐老汉的动作就大概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两眼呆呆地盯着徐老汉递到自己面前的纸币,内心翻江倒海,心情复杂到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接着吧。就算是这辈子咱家欠这个娃娃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一定会报答她。”徐老汉腾放在半空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手里拿的哪是钱啊?那明明就是一个小生命啊!
巧莲双手接过了钱,那郑重其事的架势像是捧着一个价值连城的珍宝。
八百块,不少的钱,够他们家吃上一段时间的柴米油盐了。可这是什么钱啊?卖女儿的钱!卖女儿的钱啊!她对不起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巧莲猛地捂面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哭湿了手里的纸币,哭湿了那张憔悴的脸,哭湿了那颗痛到快要窒息的心,哭湿了整个夜色,大地也跟着一起淋了雨,众生仿佛在此刻都得了重感冒,一切动作都停滞了。
徐老汉手里的旱烟冒出最后一丝亮光,终于灭了。
日子如往常一样丝毫不留情面地向前奔走着,它丝毫不理会世人的喜怒哀乐,扮演一个纯粹的刽子手,一片儿一片儿地切割着世人身上的肉,等世人感觉到疼的时候,它已经完全俘获了世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已经到了深秋,山上的野果子长到烂熟,巧莲一大早就上山扯喂猪的野草去了,顺便摘点野果子给孩子们解解馋。大凤去上学了,二凤在家陪着爷爷编草筐。
等巧莲满头大汗的背着一大筐猪草赶回家的时候,只看见二凤一个人在院子里跟一群小鸡玩。
“凤儿,爷爷呢?”巧莲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在矮凳子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二凤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两只小手掌互相摩擦了一下,本打算把手上的鸡屎抹去,结果没料到本是一小坨的鸡屎竟然被抹成了一大摊,她委屈地看着妈妈,撅起了小嘴,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过来,妈妈帮你洗洗。”说着,巧莲就硬撑着疲惫的身躯去水缸里舀了一点水给二凤洗干净手。
等收拾妥当,巧莲才得知徐老汉出去把编好的竹筐拿街上卖去了,临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二凤在家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徐老汉就阴沉着脸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竹筐。
“爹,你不是去街上卖竹筐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巧莲正在扎猪草,看见徐老汉回来,忙站起身问道。
徐老汉嘴里还叼着旱烟,“哐当”一下把手里的竹筐扔到地上,然后双手背到身后,一声不吭的坐在了门槛上。
巧莲正寻思该不该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徐老汉开口了。“巧莲,我寻思着还是给你再找个人家吧,你老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早晚你还是要再嫁的。”
徐老汉的一番话把巧莲说得完全不知所措,这老汉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想着提起这个话题了?“爹,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能吃苦的,孩子我也能养活的,爹,你不要赶我走!”巧莲说着就差点跪在徐老汉的面前,鼻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哭声。
一旁站着的二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爷爷要赶走妈妈了,她慌忙冲到徐老汉跟前,用柔若无骨的小手不停地捶打着徐老汉的身体,“你这个坏爷爷!我不许你赶妈妈走!你这个坏爷爷!”打着说着还哭着。
巧莲连忙摁住了二凤挥舞着的小手,“二凤,你怎么可以打爷爷?爷爷没说要赶妈妈走,你不可以这样。”尽管内心惶恐不安,巧莲还是不愿意让孩子去承受那些不该她们承受的苦痛。
“唉...巧莲,不是爹赶你走,你还年轻,爹不能拖累你,再给你找个人家最起码孩子有了爹,就是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孩子没爹,孩子长大了也不怕别人欺负,你知不知道啊?”徐老汉说着说着眼泪就湿了眼眶,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
巧莲听完徐老汉的话就知道徐老汉一定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她一直都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不用说她还带着俩孩子跟公公住在一个屋檐下。
自从阿强死后,她已经尽管避免跟公公单独相处,公公也是有事没事就出去溜达,她心里清楚,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可是就算她再怎么小心翼翼,都抵不过世俗那把刀。
“爹,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巧莲直起身体,硬是把自己逼迫得像是一个坚强的男人,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
“不管别人说什么,理儿就是那么个理儿,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想让人说我不明事理,霸着儿媳妇不让她出嫁。”徐老汉的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一种泄愤的口气了,看来别人说的闲话让徐老汉受了很大刺激。
不等巧莲开口,徐老汉又接着说,“你再嫁,一方面,我也算是对阿强有个交代,另一方面,有了人照顾你和孩子,你也能少受点罪。眼看我年纪越来越大,指不定哪天啊,我就死了,如果我死了,你跟孩子该怎么办啊?”徐老汉泪眼婆娑地说完这些话,让巧莲心里是五味杂陈,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老汉会说出这么一番让她动容的话,就算是亲爹也不过如此吧。这就更坚定了她留下来的想法,如论如何,她都要给徐老汉养老送终,这不仅仅是为了死去的阿强,更是为了这个心地善良的老人。
巧莲没多说什么,而是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
第二天一大清早,巧莲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领了几个村里的能手巧匠,徐老汉一头雾水,还不等他搞清楚怎么回事,巧莲就大声招呼着,“爹,最近一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我打算在村口那个半山坡上盖一间房子,孩子估计会顾不上,你要多费点心帮我照看了。”说完,她就忙着招呼大家伙儿喝水的喝水,抽烟的抽烟,还拉着村里的胜利叔商量起怎么盖房子的事。
徐老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发火,他一直等着院里的人走完再质问巧莲,可是巧莲忙着跟几个泥瓦匠跑进跑出,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他也就没有机会问。终于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巧莲才赶回家。
大凤着急忙慌地扶住了险些累趴下的巧莲,待巧莲坐下,又给她递上了一杯温水让她解解渴。大凤看着嘴巴已经干裂到出血的妈妈,之前那种刚得知自己家要盖新房的喜悦心情早就烟消云散了。
饭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简单的饭菜,四个粗粮馒头,一碗咸菜,一碗炒的看不清是黑还是青的空心菜。
二凤疯玩了一天,头上扎着的两个小辫儿已经散开,鼻涕早就干巴了,在嘴唇上方留下一片黑色的看起来脏兮兮的印记。大凤刚放学回家就开始写作业,喂猪,做饭,还没来得及照看妹妹。
大凤喊了一声坐在门口编草筐的爷爷,然后一家人就开始坐下来享受晚餐。饿极了的大凤正准备开吃,却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一边是闭口不言一脸浓重的爷爷,一边是满脸倦怠,心不在焉的妈妈。
她不敢动筷子。
“爹,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埋怨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就擅作主张。可是如果我提前跟你商量了,你未必会同意我这么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这么做,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巧莲终于开口说话了。
“巧莲,爹今天仔细想了想,你这么做是对的,不管怎么样,既然房子已经开始盖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我啊,年纪大了,操不了那么多心了。不过,爹还希望你考虑考虑我跟你说的...那个事。”
当着孩子们的面,徐老汉不便多说什么,他缓缓站起身,弓着背慢腾腾地出门了,“你们吃吧,我不饿,我出去转转,待会儿就回来。”
巧莲嘴里那声“爹”硬生生地被徐老汉瘦弱的脊背给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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