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甲子

　　一会那宫装少女从后厅出来，面上带了些喜色：“七彩琉璃盏的主人吩咐，刘子分孤品白玉雕胜。”
　　众人哗然。
　　也许谁都没想到，不起眼的玉佩，却出自刘子分之手吧。
　　顾澈呼出一口气，松开已经握紧的发疼的手指，露出淡然微笑看向对面面色陡然变青的济南王。
　　对方咬牙切齿许久，最后怒极反笑：“不过是抢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微笑应对：“刚刚在襄阳城经历过一场大战，现在不甚匆忙，自然有时间庸附一番风雅。”
　　有耳朵的自然都能听出顾澈所说是沈英五千精兵将济南王兵马打得落花流水，粮草尽失的事。有人发出嗤笑，有人则是默默观望，并不说话。
　　济南王脸上一阵变色，伸出手，半晌怒地一甩衣袖，便走了。
　　沈英见状不免有些担心，低声道：“世子……”
　　顾澈摆摆手：“无妨。”
　　一边江飒眼睛亮晶晶：“世子。”
　　顾澈看他这般模样反倒笑了，然后淡淡道：“自然，气势是不能输的，不然不就浪费了沈英将军前线一番功夫。”
　　江飒连连点头，然后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来：“世子是爱玉之人，您看这块玉佩呢？”
　　顾澈挑了下眉，然后接过。
　　那玉质清透，触感润滑，雕的是流云百福的纹样，刻工细致，云纹样刀刀清晰，恐怕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东西，顾澈伸手摸了一下，摸到凹陷处刻着个“江”字，料想这是江飒的家传之物，便笑着说：“家传的东西，你还是收好了罢，这块玉佩造价不菲。”
　　江飒用力“嗯”了声，重重点头。
　　琉璃盏到手，这次顾澈主动让沈英和江飒先退下休息，斟上两杯美酒，静候某人。
　　没想到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子夜时分，顾澈一边看着明亮的月色，一边拿起杯子，思考自己是否要先喝一杯提提神。
　　“客人还未到，主人怎可先饮？”
　　伴着低沉华丽的声线，雍王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依然是一袭红色衣袍，耀眼夺目，从容慢步，仿佛自家庭院般惬意。
　　顾澈对这种来去如风，一惊一乍式的出现颇不以为然。
　　“果然是你拿到了。”莫言离不急着落座，拿起桌面上的琉璃盏把玩了片刻，毫不吝惜的露出个微笑。
　　顾澈默默低头喝酒，心中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远离妖孽珍爱生命。
　　“我很喜欢这个琉璃盏，既然你拿回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月光下更显剔透的琉璃在那纤长手指上晃了一圈，竟显得那手指比起琉璃盏竟更媚人几分，更是惑人眼球。
　　顾澈只能说幸亏自己定力极佳，只是嘴角抽了一下就能恢复正常。
　　见了顾澈的反应，雍王眉梢上扬片刻，凑近顾澈的耳朵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正常人面对这般美色，当然是心跳加速，面色绯红，大脑一片空白，顾澈却眼眸突然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莫言离看他这幅模样，微微笑了，后退两步，纤长手指覆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便再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澈眨了眨眼，仿佛许久都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
　　交换会后便是众人回各自领地之时，本应归心似箭的众人却诡异的都不着急先行离开，似乎……都在等着看顾澈如何离开一样。
　　顾澈的反应却气定神闲到让众人咬牙切齿，而后面紧跟着的沈英也同样看不出破绽，和自己家主子同样淡定地站在众人身前，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接一样。
　　襄阳太守的眉头却越拧越紧，正思考要不要给这个手下的棋子一个随他共回襄阳的机会之时，几架马车从不远处扬尘而来。
　　细致的红木雕花，镶金的车轮，锦缎的车帘，神骏无比两匹黑色骏马。与之前的行头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正惊叹之时，马车停下，驾马的小厮忙从马上跳下，对着顾澈深深鞠了一躬：“世子，不知这马车您可满意？”
　　另一个原本垂手立于身后的小厮立即利落地拉开车帘，众人看到马车内部更是惊讶。
　　波斯毛毯铺地，周围座位皆铺上软垫，其中小桌上摆着棋盘，榧木所制的棋盘,和扶桑所进贡的蛤碁石围棋在马车宽阔的空间内熠熠生光，做成狻猊神兽的香炉缓缓吞吐着龙脑香气，周围挂饰皆是黄金铸成，就连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一只花也是黄金雕成，红玉为饰，价值不菲。
　　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镇南王世子，没想到对方只是扫了一眼，平淡道：“尚可。”
　　小厮原本期待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只搓搓手，露出个干笑，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面向顾澈深深地做了一礼，脸上的表情混合了尴尬和讨好的神情：“……在下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如不了镇南王世子的眼，不过也请世子屈就，乘坐这架老夫准备的马车吧。”
　　众人眼睛几乎脱眶，这不正是不久之前还和顾澈针锋相对的济南王吗？！
　　顾澈似乎是叹了口气，才淡淡拱手道：“小辈也不好拂了济南王的意，这便遵从长辈的意思便罢了。”然后抬眼淡淡地扫了下沈英：“跟上。”
　　“是。”沈英也连忙向济南王拱手行了个礼，随后便紧紧跟上。
　　待顾澈的马车调转离去，大家还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看向济南王，他的脸上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最后才猛然一甩衣袖道：“告诉你们，以后谁敢动镇南王世子就是与老夫为敌！”
　　说完，也怒气冲冲地上了自己马车，走了。
　　余下之人，面面相觑。
　　顾澈在马车里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视对面江飒投来的或钦佩或艳羡的眼神，但他实在有些受不了江飒别别扭扭地在马车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问：“你想干什么？”
　　江飒别扭状回答：“世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啊，难不成你昨天晚上威胁济南王说他要是不从就派兵掀了他老巢？”
　　顾澈哭笑不得：“怎么可能。”随后话锋一转，“江飒，昨日从你那拿走的那块玉佩……不如我和你换如何？”
　　江飒顿时瞪大了眼睛，两只手挥个没完：“不不不、不用了，一个玉佩而已，世子大人看得上是我的荣幸，不用、不用还了。”
　　顾澈看着他这副模样笑意更甚，随后似乎又想起什么，轻轻地扯了下嘴角，吩咐道：“江飒，你先出去，把沈英叫来。”
　　“是！”江飒立即立正姿势站好，顾澈都能感觉到，江飒对他的崇拜值迅速飙升。
　　沈英不久进来，低声问道：“世子，有事吗？”
　　顾澈闭上眼，声音有些疲惫：“给襄阳太守去封信，就说济南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日后不必担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便是。”
　　沈英应了声是，然后接了句：“世子……这些时日多操劳了，好好休息。”
　　谁知道听了这句话的顾澈反而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而挑剔。陌生的好像从未见过沈英这个人似的。
　　但随后他又闭上眼睛，淡淡道：“你下去吧。”
　　沈英应诺，转身离开。
　　顾澈睁开眼静静地看着马车顶棚，沈英的确不错，可惜忠的只是镇南王……不可留。
　　镇南王的领地在东南之侧，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当顾澈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木槿满城，茉莉幽然之时，面对顾澈的是镇南王在风头尚劲时所造的别院，顾澈反倒真的从来没来到过这里。
　　毕竟他九岁之后的人生都是和真正的李沉安一起被禁锢在镇南王府的深深庭院之后。从未再次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
　　沈英俯身道：“这便是世子以后的居所了，还有一位留守此处的镇南王旧臣，此时正在处理事务，不久他就会过来了。”
　　顾澈沉默片刻，既然是镇南王世子回来，于情于理这两位誓死忠于镇南王的臣子也应来接驾才是。既然如此，这次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镇南王别院规模不小，婢女和宦官各有数十，殿堂、楼阁、亭、廊、台榭样样俱全，桃莲菊梅四季次第开放，似乎永远都风景美如画卷。
　　宦官引着顾澈直接走到后方主人休息之处，细声嘱托道：“世子今日劳顿，先行休息，明天奴婢自然带领世子游览别院。”
　　顾澈看着小宦官，知道这多半是沈英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待宦官关上了门，顾澈才懒洋洋地叫了一声：“陈潇。”
　　他知道陈潇一直暗暗地跟在他身边，暗卫当的无比称职。
　　陈潇果然出现在他面前，眼瞳如同子夜般漆黑，隐隐透出坚定来。
　　顾澈没有看她，只是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帮我查一下，那个剩下的旧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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