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甲子

　　往来的都是各地的颇有势力之人，聚贤庄哪个都不会得罪，顾澈住在云苍院，而襄阳太守就在不远的梅阁。
　　如今在聚贤庄，而不是襄阳城，襄阳太守对顾澈的管制宽松了不少，这也是襄阳太守恨之而不可得的事吧。
　　顾澈略一扬眉梢，心情顿时愉悦不少。
　　参加大会之人都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人顾澈都曾见过，都是曾“拜访”过襄阳城的人，而大会举行的日期也终于逼近了。
　　大会举办的方法也很简单，庭院中文试武试，若是各处势力有人相中其才华便可留下自家的牌子放置于应试人桌前。
　　还有一种便风雅得多，无论是才子还是上位之人均在桃花林中吟诗作对，高谈阔论，只要才子与上位者两方皆对对方合意便可纳贤。
　　擂台比试只是顾澈表现的颇为冷静，竟没放出一张镇南王府的牌子。倒是沈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举荐道。
　　“世子，那人颇有才华，那篇论策当真是字字珠玑。”
　　“世子，那位小将，虽然年幼，日后必当是以一敌百的人才。”
　　“世子……”
　　“世子……”
　　顾澈只是低垂着眼睫，默默饮茶，并未答话。
　　谁是人才，他自然看的清楚，只不过现在抢夺人才只不过是自露锋芒而已，最后人才恐怕还是会到襄阳太守手中，他又何必为他人做嫁妆。
　　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顾澈微晒，恐怕还是要收几个人意思一下才好。
　　紧接着就是便是桃林论会，主动上前与顾澈攀谈之人不少，其中更是不缺真才实学之人，顾澈正琢磨是不是要收几人纳入麾下掩人耳目，忽听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杯盏哗啦啦摔碎在地的声音。
　　众人的注意力瞬时被转移了过去，顾澈回头，看到一名穿着粗布蓝衫少年模样的人躺在地上，手中还握着桌上的垫布，身边满是酒杯的碎片。
　　想必是正要摔倒，情急之中胡乱抓住了桌子上的垫布，连带着酒杯也都跟着被带到地面，纷纷破碎了。
　　“哎呦~”那少年松开手中的垫布，慢慢爬起来，一手使劲地揉着脑壳，看着众人的目光，露出个纯真而又尴尬的微笑：“各位大人继续，继续。”
　　场中传来轻微嗤笑鄙夷之声，那少年也恍然不觉，只是惆怅地看着满地惨败，独自低声喃喃道：“哎呀呀，这可不好，要怎么赔啊。”
　　嗤笑之声更胜了些，顾澈也不禁失笑，远远地看着。
　　直到身边的学子按耐不住，轻轻叫了声：“世子……不知您觉得我如何？”
　　顾澈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个清淡微笑，便走开了。
　　徒留身后学子挫败的叹息。
　　江飒正为如何赔偿这些看起来造价不菲的杯盏而焦急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下李沉安。”
　　那声音低沉却不失磁性，仿佛挟着春风，温润平和如同珍珠落盘。让江飒顿时精神过来，回头看向对方。
　　他如同他的声音一般，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谦和味道，仿佛美玉般熠熠生光。
　　江飒晃神一句话就不由得幽幽脱口而出：“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顾澈也同样默默地打量着对方，对面之人浓眉大眼，脸上仍有初出茅庐的稚气，甚至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对，就是可爱，这种本不应用在男人身上的词汇。
　　见对方盯着自己发呆，顾澈只得再说了一遍：“在下李沉安。”
　　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瞬时紧张的双手都不知道放哪，最后才想起作揖，声音仍然还有些磕磕巴巴的：“在下江飒……见、见过王世子。”
　　顾澈“嗯”了一声，似乎还想接着说什么，江飒却脚下一滑，再次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摔倒在地。
　　饶是顾澈这般泰山崩于前仍能不改其色的性子，也不禁睁大了眼眸。
　　江飒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未果后，可怜兮兮地说：“王世子……可否拉我一把……脚踝好像扭了。”
　　顾澈感觉自己的淡笑有瞬间的断裂。
　　对于大家皆以为挑选人才眼高于顶攻擂时一张牌子都不曾留下的镇南王世子竟然在桃林会上选中了一个未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摔倒两次的江飒这件事，大家多半都是耻笑以对，镇南王世子无能早有传言，看上去诗书满腹的模样，果然是装的。
　　而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的顾澈正坐在云苍院里读书，沈英虽不解顾澈用意为何，但他已经习惯了服从，因此也不再多问。
　　顾澈轻轻吹了口手中的茶。
　　如今正是韬光养晦之际，招贤纳士自然不急于一时。
　　更何况，手中没几把刷子如何出现在桃林会上。江飒说不定……也是个很有趣的人物呢。
　　顾澈正想着，手下将士却匆匆而来，先是对顾澈行礼，之后便神色惊慌地对沈英耳语了几句，沈英正想和顾澈报告，顾澈却只是挥一挥手，示意沈英先去处理。
　　沈英脚步匆匆远离，顾澈低下头续着方才的书页继续看，却听到一声轻笑朗朗：“沈英不在，你不应该更小心些吗，镇南王世子……顾澈？”
　　顾澈心下一惊，蓦然抬头。
　　月光之下，半倚在树上的男子仿佛身上镶了一道银白的光华映得红色的长袍如同流水般倾泻蜿蜒，来人手托着头，黑色发丝并未束起，而是略显凌乱地随意披在身上。脸上覆着一张玉制的面具，看不到容貌。但仍能感觉到面具后那双颇为玩味的眼睛。
　　“我姓莫，名言离。”来人第二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三分笑意，探出如玉般光洁的指节，轻轻揭开脸上的面具。
　　那一瞬间，即使是同样身为男子的顾澈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眼睫微翘，投下点点光影，眉眼狭长，妖媚惑人。嘴唇薄而红，微微上扬，带着三分不屑。如同月夜下的妖精，一刹那间，吸取天地光华。
　　好一副精致容貌。
　　不过尚好，在瞬间的震惊之下，顾澈便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也很快定下心神，拱手道：“雍王殿下。”
　　莫言离手中拿着那张白玉的面具，笑容颇为玩味：“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
　　“顾澈不知。”顾澈恭敬回道，明人自然不说暗话。对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何必矫揉造作。
　　莫言离没说话，只是眼里划过一丝激赏。随后才慢慢道：“陈潇对我向来忠心不二，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何人能够让她投诚。”
　　顾澈只是微笑道：“不过是机缘巧合，让我照顾了陈将军一段时日罢了。更何况我不照顾，陈将军也能好好地逃出来，不是吗？”
　　莫言离看着静静站立在树下的男子，眸中仿佛滑过流光：“你如何知道，她假死。”
　　“……”顾澈只是沉默着，不久，忽而展颜笑了，“因为那假死药，我曾用过。此药乃是崆峒道人所制，世间不过两粒，假死后不日皮肤溃烂，与真死无异，唯一可辨识的就是眉间的紫色朱砂。”
　　对方却没十分错愕的神情，只是眯了眯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然后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面具懒洋洋道：“不久交易会上会有一件展品，名叫七彩琉璃盏。我颇为喜欢。”忽然一顿，露出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容，“还有，今日之事，替我向沈英将军道歉。”
　　那笑容，仿佛春日拂柳，飞絮漫天，媚气十足。
　　等顾澈回神，对方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紧接着便是纷乱的脚步声，沈英回来禀报道：“世子，咱们带来的所有马车都被人烧了，这……”
　　顾澈恍然明白所谓的道歉之事。
　　“世子这……”沈英的表情颇为踌躇。
　　顾澈也清楚，这次出行为了表明镇南王的势力仍大，几辆马车已经极尽奢侈，若是被毁了，怕是无力再拿出这般奢侈的马车了，若是退而求其次，便显出心虚来。
　　顾澈揉了揉眉心，似乎正在思考，而后却退回老位置，翻开书页，漫不经心道：“无妨，我应有应对之法。”
　　……其实面对雍王那种人，也只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沈英这才发现顾澈方才是站在围墙之下，忙问：“世子，方才……”
　　“方才……？”顾澈隐约露出一个微笑，“方才隐约看到一只狐狸罢了。”
　　“狐狸？”沈英眼睛瞪得很大。
　　“严格的说是妖孽……”顾澈随手翻着书却已无心在看，“七彩琉璃盏，你帮我打听一下。”
　　妖孽……狐狸……难不成是狐妖……沈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抱拳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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