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甲子

　　代王拥有着这片土地最北方的土地 ，而顾澈在极东南处，自然是没什么来往的。
　　只是他这次来访颇为突然，甚至是一点风声都未收到。
　　而且突如其来的，三个地方霸主聚于一处也定然会引起颇多猜疑。
　　顾澈安静地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坐在另一边的代王以及主位之上的楚王杨旭。
　　不多时，茶水饮尽，只余下些破碎的茶叶的碎末，透过薄薄的白瓷底，几乎可以看到手指晃动的光影。
　　他就这么看着恍惚间映出的光影，默默坐着，等着两人开口。毕竟从上次聚贤会，唯独代王没有出现拜访他来看，代王对他大多是敌意的。
　　既然如此，敌不动，我便不动。
　　不过还好，不多时代王就开了口。
　　“本王这次前来是来拜访楚王的，只是不知道世子也在这里，倒是失敬了。”代王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看不出一点亏欠的诚意。
　　顾澈也只是微微一笑，代王到这里也就只有五日路程，而他已经逗留很久，这种敷衍似的理由顾澈没兴趣戳穿，只是微笑附和道：“无妨，沉安原本就与代王相距甚远，平日自然少些来往，今日见到代王便已是沉安的荣幸了。”
　　一番话说下来，代王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嘴里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冷哼了一声。
　　顾澈也不说话，就微笑应对。
　　杨旭这才轻轻咳嗽了两声：“两位皆是原道而来，便是客人，不说政事，如今池中荷花开得正好，不妨下午游湖赏荷如何？”
　　顾澈转头，正好看见杨旭漆黑如墨色的眼眸，和光洁如玉的皮肤，心中略一迟疑，慢慢点了点头：“沉安觉得……甚好。”
　　杨旭平日是不出来见人的，除非事出突然，代王与济南王相邻，当然和杨旭是没什么关系的，所以杨旭才会冒险出来。
　　而且是——变成这幅模样。
　　杨旭有能耐让自己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但很明显，他坚持不了多久。
　　顾澈看着只是简单的寒暄后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匆匆离开的杨旭如此想到。
　　他和代王几乎是无话可说的，看着站在一边挺着脖子，高傲状，故作正经的江飒，顾澈忍不住挑出一丝笑意。
　　而同样，那边也站着代王的贴身侍从。
　　顾澈抬眼看去，看到一张精致冰凉的脸颊。
　　就像是陶瓷店里顶级的陶娃娃。
　　他的长的极精致，简直就像是青楼楚馆之处流连的小倌，只是他低着头，眼神里满满都是漫不经心，他漫不经心地跟在了代王身后，然后在代王看不见的空间里，转过头，对他一笑。
　　他蓦地心中一跳。
　　不是因为那张精美的像是陶瓷娃娃的脸颊，而是笑容背后洞悉一切的深意。
　　“世子？世子？你发什么呆呢？”一旁的江飒伸出自己的爪子，在顾澈眼前挥舞了两下。
　　顾澈默默将那只爪子扒下来。
　　“太好了，您还能回过神来，我还以为您又看上那个小子了呢。”说到这，江飒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上次那个男宠的相貌真是给我太大的心理打击了！”
　　“……”顾澈从内心表示无语。
　　江飒，你能解释解释你别具一格的审美观吗？雍王那种惊为天人的长相你居然还嫌弃！！！
　　顾澈仍然住在杨旭别院处，午后懒散的阳光里，远处慢慢的晃过来一个人影。
　　那个跟在代王身边的侍从嘴里嗑着瓜子，一边靠在房间的柱子上，瓷娃娃一样的脸挂着淡然的微笑：“沉安世子，代王邀您游湖。”
　　顾澈和江飒对视了一眼：“楚王呢？”
　　对方微微地一笑，甚至隐约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楚王抱恙，恐怕是去不了了。承世子不嫌弃，不妨和我家代王共乘一舟。”
　　顾澈便应了，然后问了句：“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那侍从偏过头笑了，笑容一半隐没在阳光里，他说：“您叫我阿川，阿川便好了。”
　　时间：午后未时
　　地点：洞庭湖
　　人物：顾澈，江飒，代王，阿川，侍卫若干。
　　事件：游湖
　　目前进展：气氛诡异
　　顾澈安然淡定地喝着茶，而一旁的代王黑着脸，似乎是不知为了什么生着闷气，江飒早已躲到船头和阿川一起吃瓜子。
　　“你的口袋到底有多大啊。”江飒看着阿川瘪瘪的口呆，无语，吃瓜子吃的口渴，早已灌了好几杯的茶，而阿川的瓜子，就像怎么掏都掏不完一样。
　　阿川笑眯了眼，从口袋里又掏了掏，竟又掏出一把松子来。
　　江飒立即投射以敬佩的目光。
　　于是又吃了会松子，江飒于是又起了个话头：“你看这荷花开的正好。”
　　阿川点点头。
　　“只是不如镇南王府的。”江飒摇头晃脑，满脸都是骄傲，“西湖上的荷花才是真正的艳丽无边。”
　　阿川想了想，嗑着瓜子，点点头。
　　江飒转过头，盯着那漂亮的脸颊许久，竟忍不住伸出求在那精致的面容上捏了一把。
　　阿川一愣。
　　然后就听见江飒接着说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长的这般漂亮，不是我说，比我们世子收的那个男宠漂亮多了。要不你踹了代王，和我们世子吧。”
　　阿川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转了转黑水晶似的眼眸，结果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慢慢地说：“我是从聚贤庄被代王收回来的人。”然后语气上扬带着些调皮味道，“可不跟你们世子。”
　　听到这句话，江飒由衷升起一阵英雄惜英雄，他乡遇故知，类似的感觉，于是他猛地站起身来：“你也是——”
　　然后“噗通”的一声摔下河去。
　　河水里仍咕噜噜冒着泡泡，江飒竟硬撑着把话给说完了：“聚贤庄的——？咳，噗噜噜噜噜——”
　　原本平静的湖面登时热闹起来，顺带打破了澈和代王之间的僵局。
　　几个船上的侍卫就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自动自觉地跳进河里，顾澈扶着船舫的护栏，皱着眉头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江飒。
　　阿川自江飒跳下河就惊讶地瞪大眼睛往河里望，现在也是，只不过他手里还是一刻不停的扒着松子，甚至时不时还不忘往嘴里塞两个。
　　代王黑着一张脸看着江飒，黑着脸看着江飒被救上来，黑着脸看着顾澈皱着眉给他擦了脑袋，披了件外套。
　　江飒被自己温柔的世子感动的眼泪汪汪，简直都要以身相许：“世子——”
　　“平日说你浮躁，不听。”脑袋顿时挨了一个暴栗，江飒更加泪眼汪汪了。
　　可是一转头看到自家世子无奈轻叹的模样。
　　江飒立即羞愧状低下头。
　　旁边传来代王冷嘲热讽的声音：“世子的手下真是藏龙卧虎，世子本人也真是对手下关爱有加。”
　　“手下皆为为王者的左膀右臂，自然应多加爱护，毕竟如何足智多谋，缺了臂膀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束手待毙。这种事，应该不必沉安提醒吧。”用力扯了一把给江飒披上的外套，顾澈干脆地喊道，“返航。”
　　船工牟足了劲，不多时就将船返了回去。
　　一直折腾到江飒换了衣服，喝了姜汤，这事才算了了。
　　阿川瞪着眼睛看着江飒，然后用颇为感叹的语气说：“你家世子对你真好。”
　　江飒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家世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谁都很好的。对了，你到底要不要踹了代王跟我家世子？”
　　似乎是对江飒无时无刻对顾澈的忠诚感到无奈，阿川叹了口气说：“君子之道，莫大乎忠诚为天下倡。我既然选择了代王，自然不会随便离去。”
　　江飒又挠挠头，似乎是不好意思了：“那好吧，这事我便不再提了。”
　　阿川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了：“若你喜欢这个上位之人，便好好的跟着……毕竟……”他一转头，又露出个微笑，“你到底能跟多久，都是未知数呢。”
　　江飒还没反应过来，阿川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桂花正盛，阿川仍然抿着嘴角，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浅黄色的花瓣和馥郁的香气，仿佛将这一部分沉淀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而阿川就是琥珀里的风景，白皙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低垂着的眼眸，就算手里还拿着些残破的松子壳，也丝毫不折他的风韵，漆黑的长发衬着苍白的皮肤，却意外的和谐。
　　简直就像是一副凝成不动的，昏黄的画卷。
　　而这时画卷的另一端匆匆地走来一个人，华丽贵重的锦绣长袍，无时无刻不是紧皱着的眉头，和黑沉着的脸色。
　　阿川嘴角露出个微笑，这笑容就像他的人一样，精致到常人无法匹敌。
　　然后他就带着这个微笑，懒洋洋地吃着松子，然后随手一抛，把松子壳都抛到了不可一世的，代王的脸上。
　　然后他精致的嘴角微微地上挑着，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蠢才。”
　　就好像是“轰”一声，琥珀浴火，散发出寥寥白烟，浓郁到刺鼻的松香气冲天而起，然后徒留一地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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